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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1 / 2)





  彰华眼中闪过一线错愕,但他很快将这点情绪控制住了,端坐龙椅上道:“原因?”

  “小女出身卑微,性格莽直,虽聘名师教导却冥顽不灵,毫无长进。若她为后,一,无谋少智难以服众;二,跳脱任性难以肩责;三,软弱易制难以王佐。与其等她他日惹下滔天大祸累及全族,不如妾今日领了退婚之罪止损一身。求陛下成全!”郑氏说完,以头磕地,“咚咚”有声。

  彰华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旁的吉祥跟如意对视了一眼,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惶恐。

  郑氏不停地磕着头,没有停下来。

  彰华也没有叫她停。

  于是一时间,执明殿内回响着“咚咚”声,一下一下,如捶在人心上。

  吉祥忽然扭身,悄悄地退出去了。

  彰华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终于动了几下,然后支力起身,看也不看郑氏一眼就转身走了。

  郑氏错愕抬头,目送着他消失在侧门,忍不住唤了起来:“陛下!陛下——”

  然而,彰华仿若未闻,就那么消失在了门口。

  只剩下如意跟郑氏两两相望。

  如意啧啧道:“谢夫人,敢退皇帝婚约的,您可真是千古第一人啊。”

  郑氏咬了咬牙,再次磕起头来。

  如意望着她,最终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一个个都在折腾什么呢这是……”

  彰华快步走进暖阁,伸手脱常服。他的动作有些不受控制地急躁起来,腰带解了好几下都没解开,索性一把扯断扔在了地上。然后换上麻衣木屐,进了蝶屋。

  将门合上的一瞬,他靠在门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从天窗落下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像无声的水流,细致耐心地冲洗着纹理间的污垢——那些刻意藏起的惊涛骇浪,在满目的绿色里,在蹁跹的蝴蝶间,一点点地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上一次见你如此,是三年前,太上皇要出家时。”

  彰华睁开眼睛,余波尚未完全平定,瞳仁间还残留着汹涌的气息,看上去有点恍惚。

  说话之人从绿藤间直起身来,竟是风小雅。

  原来,那里摆放着一张矮几,此人以几为床,也不知睡了多久,此刻刚醒便正襟危坐,姿势端端正正。

  彰华微皱了下眉:“你怎在此?”

  “我正‘失踪’中。”

  “朕知道你假装中计失踪,化明为暗,所以让你入宫躲避。但朕借你的似乎只有陵光殿,而非这里。”

  “陵光殿阴暗寂寞冷,这里花团锦簇赏心悦目得多。”风小雅说完,从几下捞起一个茶壶,敲了敲壶壁,“来点吗?”

  “朕现在不想喝茶。”

  “巧了,我也是。所以,这是酒。”

  琥珀色的琼浆倾入白瓷杯中,彰华拿起来呷了一口,眉心微动。刚要说话,风小雅已随手从身畔一株蕙兰上揪了片叶子下来放在唇边,轻轻一吹,天籁声起。

  彰华便暂停了要说的话。

  乐声一开始舒缓悠扬,如一弯冷月照着夜间的山谷,紧跟着,节奏变得轻快起来。似溪流潺潺流淌,柔柔地洗刷着晶莹如玉的鹅卵石,石缝中一株小花不知烦恼地摇啊摇。突然间,一颗松果从树上落下来,掉进水中,“扑通”一声溅起水花,小花的花瓣上立刻多了几颗剔透水珠。一只小松鼠跟着从树上跳下来,想要去捞那颗松果,但流淌的溪水已带着松果流走了。

  溪水时急时缓,松果浮浮沉沉,松鼠紧跟其后锲而不舍地追,峰回路转间一下子撞在岩石上。等它捂着脑袋再起来时,松果已不知漂去了何方。乐声至此又一转,从紧张激昂变成了惆怅哀伤。小松鼠凝望着月夜下淙淙不息的流水,想着那颗一去不复返的松果,垂头丧气返回上游。它走啊走,走啊走,一抬头,看见了那朵沾满露珠的小花,如此意外之得,也算欢喜……

  就在这时,如意的声音突兀地从蝶屋门外传来:“陛下,谢夫人还在磕头!”

  风小雅手指一抖,声乐立停。

  彰华跟他彼此对视了一眼,风小雅继续吹了几个音,想要拐回到刚才的意境上,却发现回不去了,只好放下叶子苦笑了一声。

  “让她磕。”彰华沉声道。

  如意“噢”了一声,脚步声远去了。

  风小雅露出些许惊讶之色:“你这是……要允她?”

  “嗯。”彰华将杯中酒一口喝干,点评道,“这酒太甜,不过瘾。”

  “这是婆娑酒。”

  彰华一怔。

  风小雅却是笑了,抬手为他又倒了一杯:“东美公子的酒,我的乐,你的蝶。敬玉京三宝。”

  彰华盯着杯中犹在荡漾的婆娑酒,眸光也似跟着一起摇了摇。刚才风小雅在吹叶子,整个蝶屋洋洋盈耳,让人浑然忘了身外之物。如今乐声停了,安静下来,便依稀可闻“咚咚咚”的磕地声,从墙壁那一侧传来,显得无比揪心。

  风小雅叹了口气,拿起叶子道:“我再吹一曲吧……”话音未落,彰华却按下了他的手。

  风小雅的手跟他的人一样,极瘦极白,像上釉的白瓷。彰华的手却孔武有力,每根手指上都带着薄茧。看上去如此力量悬殊,胜负本无争议,可结果彰华刚压住,风小雅的手腕不知怎的一转,就从他掌下滑了出去,反过来用手中的叶子敲了敲彰华的手背。

  彰华整个人如被针扎了一下,几乎跳起来,捂着自己的手苦笑连连:“朕一时疏忽,忘了你这不能碰的毛病了。”

  风小雅淡淡“嗯”了一声,不愿就此深谈,转向磕头声的方向道:“你打算让她在那儿磕多久?”

  “磕到谢长晏来。”彰华刚还嫌弃婆娑酒甜,这会儿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吉祥去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