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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五 守京都者,明智光秀(2 / 2)


「信奈大人,事态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的失策,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那种事等到度过这次的难关后再说吧,十兵卫!」



「……遵命!」



「特产对决一事晚点再跟你算帐是也。你要活下去,明智咻!」



抓着五右卫门的手爬上屋顶的信奈,正交替使用三把火枪迅速击倒敌人,同时把击发过的火枪交给一旁的五右卫门装填弹药。



「——犬千代!半兵卫!」



一直不见踪影的前田犬千代和竹中半兵卫,



两人「嘿咻、嘿咻」爬上屋顶,从信奈的背后探出头来。



「……犬千代,登场。肚子饿了……」



「味噌章鱼烧虽然很难吃,眼前最重要的是击退松永军!」



「十兵卫!我没时间返回岐阜了,不好意思,援军只有我们五个!」



「信奈大人。」



您为什么要来呢……面对低声嘟哝的光秀,信奈露出爽朗的表情。



「十兵卫!你的背后就交给我保护,放手一战吧!现在就是让你明智家的桔梗纹扬名天下的时刻!」



就在此时,松永久秀妖媚的呢喃声又传进光秀的耳里。



这是梦。



只是一场梦。



你只是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梦境罢了——



久秀的『春花之术』应该是一种操纵人心的催眠术也说不定。



「是啊……这肯定是一场梦。我用不光彩的方式逼走猿人,丑态百出,结果被信奈大人讨厌了,前田大人和竹中大人也离开京都弃我而去……对于这样的我,信奈大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仅凭五个人前来搭救呢?我十兵卫一定是绝望过度,看见幻觉了……」



在光秀身旁用长枪和敌方杂兵缠斗的良晴,忍不住回头对光秀赏了一记耳光。



「好痛!你你你你做什么呀!」



「真是够了,别那么容易被催眠行不行啊,十兵卫!听好了,杉谷善住坊在近江抓住了我,以我当人质引信奈上钩!」



「后来你们就被射杀了对吧?猿人,你的真实身分是幽灵!」



「才不是!幸好犬千代她们即时赶到,救了信奈一命!犬千代她们不是因为想弃你于不顾才离开京都,而是跑去寻找迟迟没有回京都的信奈了!」



「怎么可能那么刚好被她们找到!」



「我没骗你!犬千代在追踪信奈的味道时,鼻子就跟真的狗一样灵!就在善住坊朝信奈开枪的瞬间,半兵卫抛出硬化成钢铁的护符,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子弹!后来遭到五右卫门攻击的善住坊,因为没能杀掉信奈的缘故,又惊又怒之余,丢下一句『难以置信,难道织田信奈有上天庇佑?』之后就逃之夭夭了!虽然这段期间我被绑在柱子上,完全没有活跃的机会,总而言之,信奈完全没有受伤!」



「就算是这样,现在清水寺处于压倒性不利的局面,你们又怎么可能仅凭五个人就赶回来支援!正常人应该会把京都交给我十兵卫光秀防守,自己先返回岐阜城派援军过来才对……!」



「没错!五右卫门也反对过了。失去义元虽然会很伤脑筋,但是要找到新的将军候补人选应该不难!然而信奈却依然坚持己见,她先是说『明智十兵卫光秀虽然有小家子气的一面,不过她是誓言与我共有梦想的重要家臣,我不能对她见死不救!』,接着又说『万一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就要托付给家世、才能、壮志兼备的十兵卫了!』——受不了,在关键时刻反倒狠不下心来的家伙,还当什么主公!」



「……骗人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一定是梦……」



没错,这只是一场梦……全都是幻觉……妖妇·松永久秀继续以细语呢喃迷惑光秀。



大概是因为个性太过耿直,才会那么容易受到暗示,光秀的双眸……越来越黯淡无光。



可是良晴依然一边挥舞长枪,一边向光秀喊话:



「人生确实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就连来自未来的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活在现实之中!可是十兵卫,至少在这个世界——在这场梦里,你并非孤单一人!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梦!你有没有在听啊?十兵卫!」



信奈不但嘴巴恶毒、个性又别扭,让人不禁怀疑招人误解是不是她的兴趣,总之那家伙的缺点多得数不清。



所以她从未在你面前提起过,以后多半也不会提——其实她对你有着极高的评价!



放眼全天下,能够与那家伙共有脱离常轨的梦想的人,恐怕只有来自未来的我,以及和她生于同时代的另一个天才·十兵卫你而已了。



但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家世也没有背景。



所以万一那家伙遭遇不测的话,只有你能继承她的梦想啊!



不知为何,良晴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的同时,两眼热泪盈眶。



别忘记了,千万别忘记我说的话。



「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现在非常需要信奈这个人,我是从四百年后的世界来的,我说的话绝对不会错。那家伙对这个国家来说、对百姓来说,甚至对全世界的人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拜托你,十兵卫,假如你今天活了下来,却仍然迷失未来方向的话,请你想一想今天发生在清水寺的血战!想一想为了救你而亲临险境,不断朝着敌人开枪的信奈身影吧……!」



为什么?



为什么猿人要用如此悲伤、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此时的十兵卫光秀不明白。



光秀还不知道——



光秀还不知道,在近江和信奈会合的良晴,本来想把心一横,提出「十兵卫迟早会变成背叛者,就让那家伙自生自灭」的建言,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并且下定决心要由自己改变历史,绝不牺牲十兵卫光秀或信奈任何一方。



光秀还不知道,在「本能寺之变」中,明智光秀袭击在京都本能寺落脚的主公·织田信奈,使得信奈葬身于红莲业火之中——也不知道良晴早已知悉这个令他痛恨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如此仰慕信奈的光秀,会做出谋反信奈的事情?这点良晴就不得而知了。



不只是良晴——现代人对于光秀发起「本能寺之变」的理由,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仍然未有定论。



更不用说光秀自己了。



深深崇拜信奈的光秀本人,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切。



光秀只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相良良晴并非只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他对于信奈的感情,绝对不在自己之下。



不过——



怎么回事?



为什么被良晴那对火热的眼睛注视,自己的内心就会悸动不已呢——



「呵呵……本来以为明智大人的心已经被我的术法掌控住了,看样子那个猴脸男的嘴上功夫更胜一筹。」



察觉自己控制不了光秀之后,久秀下令发动总攻击,朝本堂发射火箭,要将义元连同信奈一起活活烧死。



「啊……织田信奈大人,真亏你躲过了善住坊的暗杀,现在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实面貌吧——我要监定你够不够资格当我一辈子追随的主公。」



光秀和良晴不得已撤出了庭院,针对本堂的走廊进行防守。



「居然说要监定本小姐,你胆子不小啊,松永弹正!」



屋顶上的信奈睥睨着底下进逼的敌军,对在左右两侧拉弓射箭的犬千代等人使了个「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去支援十兵卫和猴子」的眼色。



「蜂须贺五右卫门,出击是也。」



五右卫门无声无息出现在走廊上。之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概是因为她不想在这种场面下吃螺丝。



「前田犬千代,出阵。」



两手架起华丽的朱枪,犬千代顺着屋檐滑下,在两军展开混战的走廊漂亮着地。



「……前前前前鬼、后鬼,拜托你们了!」



半兵卫原本想小心翼翼地爬下屋顶,却不小心从屋顶咕噜咕噜滚下来,跌坐在地的她一边含泪抱怨「好痛喔……」,一边召唤出式神增加战力。



半兵卫召唤出的式神们不晓得施展了什么样的妖术,庭院的地面上产生五芒星形的龟裂,接着数道水柱从地面喷出,抑止了本堂的火势。



这天晚上,在半兵卫的活跃之下,妖妇,松永久秀终于掀开底牌。



「哎呀,是阴阳师吗?那我也得拿出术士的本领对抗了。」



松永弹正久秀。



她是最强最恶的幻术使。



松永军的弓兵射出的业火,以及式神们自大地唤出的水柱,在深夜的清水寺纵横交错。



突然,久秀的身体飘了起来……



她无视重力法则,从半空中飘到两军交锋的走廊上。



目标是即使咳嗽不止,仍然不断抽出护符的竹中半兵卫。



「我早就想会会你了,你一定就是美浓菩提山的卧龙对不对?」



久秀全身上下散发出的不祥妖气,半兵卫打了一个冷颤,急忙叫回前鬼和后鬼。



「……你……不是普通的武士吧?」



「没错,虽然我也曾经踏入佛门,如今又以松永久秀为名,不过我原本其实是个流浪的幻术使,是与你们阴阳师不共戴天的死敌。」



「幻术使——和奇门遁甲或真言密教一概无关,源自于遥远国度的术士。」



「呵呵。我啊,只要一看到从平安时代开始就融入这个国家的阴阳师,心中就会升起一把无名火,我们的术法因为源流不可考的缘故,总是被人们视为异端邪术,避之唯恐不及。」



就连学识渊博的竹中半兵卫,也不晓得幻术的起源。



不过本能告诉她,松永久秀绝对是个可怕的术士。



「松永大人,阴阳师受到公家众礼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代代守护御所不受恶灵侵袭的土御门家早已没落,离开京都移居若狭,如今你根本没有理由嫉妒我们。」



「我刚才说的只不过是藉口罢了,我只是一看见像你这么强大的阴阳师,就会忍不住想分个高下,而且我还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织田信奈大人是不信神佛也不信怨灵的人,对于我们这些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大魔王,自古贯穿这片京都之地的龙脉,势必会断绝在她的手上,你们阴阳师在京都精心打造的怨灵封印,也会被她彻底破坏。当京都的封印遭破坏、龙脉被切断的时候,你们阴阳师仅存的力量就会消失殆尽。换句话说,对阴阳师而言,织田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敌人。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那为什么——」



这样也好。



半兵卫淡淡一笑。



「我们不能再继续滥用这股离经叛道的秘术扰乱这个国家了,因为我们早已失去守护人民的力量。世上一切的怪力乱神,静静消失在耀眼日光下的时刻就要来临。」



近世的光明就要照亮中世的黑暗——用现代人的风格来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半兵卫的笑容清澈透明,声音坚定无比。



「这么说来——莫非你……!?」



惊愕与畏惧令久秀的声音微微颤抖。



「难道……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隐藏在半兵卫话语中的真意、觉悟、一切的想法——



此时此刻,只有同为术士的松永久秀能够理解。



对于聪明的久秀来说,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她已经深深了解到自己不是织田信奈的对手。



打从心底屈服于信奈大人的时候到了——久秀心想。



不过,久秀被称为「毒蝎」、为人所畏惧的理由,现在才开始显现。



既然明白这一点,我就更不能乖乖就范了——面对越强的对手就越想反抗,这就是松永久秀这个人的毒蝎特性。



久秀的手指一弹,漆黑的天空接二连三降下不明物体。



五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是一群年幼的美丽小女孩。



身上全都穿着娼妓般的红色和服。



看起来就像是久秀孩提时代的模样——



可是这群女孩的眼中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



「……傀儡……!?」  



半兵卫手握护符摆出警戒的姿势。



呵呵呵——久秀在黑暗中讪笑。



「可爱的阴阳师小姐,你知道吗?幻术使的看家本领不是幻象或障眼法,幻术的奥义是源自波斯的傀儡操纵术。」



「波斯……!?」



「神佛皆来自西方。大日如来也好、阿修罗也好,都是波斯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转生变化之姿。」



居然有如此棘手的术士……半兵卫首次露出动摇的表情。



无法理解对手的术法原理。



久秀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原理在施展术法呢……和阴阳道截然不同的体系,既不属于密教也不属于奇门遁甲,换句话说,那是与唐国文化完全绝缘的异术。



比起唐国更加遥远的西方——比被称为西方尽头的印度更加遥远的西方国度——波斯……!



眼前的异术恐怕在波斯本国也失传已久。



伴随褐色肌肤的久秀体内波斯之血,跨越漫长的丝路,来到终点站京都的古老秘术,如今犹如恶灵般复苏了。



「你的式神和我的傀儡究竟熟强熟弱,来分个高下吧。」



就算是半兵卫,面对摸不清底细的术士,也讨不了半点便宜。



更何况,已经有一半的式神在这场战斗中消灭了。



「主人,这里交给我们抵挡,请您快点逃吧。」前鬼低声说道。



但是半兵卫知道只要自己一逃走,本堂就会在转眼间被业火垄罩。



情势完全是一面倒。



就连在屋顶上不断开枪射击的信奈身边,也开始有松永军士兵陆续杀到了。



(这个人想要把信奈大人逼入绝境,好试探信奈大人的能耐,失去了主公三好长庆,而且还被诬陷为毒杀主公的凶手,使她再也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人,甚至与三好一党和将军家为敌,一个人在半梦半醒的世界里徘徊……!)



半兵卫做好觉悟。



眼前这个内心扭曲的松永久秀就像是一只黑色毒蝎,如果要平抚她那颗激荡混乱的心,除了牺牲自己之外别无他法——



(也许我会在这里倒下……良晴先生,对不起。)



半兵卫一边咳嗽,一边将最后的护符掷向久秀。



不过,这竭尽全力的一击却被久秀以一根手指弹飞。



咳咳!



剧烈的咳嗽使得半兵卫的真气被打乱,嘴角流下一行鲜血。



什么啊,真没意思……还以为可以死在你手里……还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



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所有人下地狱吧。」



久秀难掩失望之情的一句话,成了绝命的信号。



被箭矢和子弹射中仍然死不了的傀儡们——



不约而同兵分两路,朝着屋顶和走廊展开猛攻,要置信奈主从于死地。



「等等,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人偶会攻击我?我看见幻影了吗?」



「不对,那些家伙不是幻影,而是有实体的!快逃啊,信奈……!」



万事休矣——!



「可恶啊啊啊啊!游戏里没有命丧清水寺这一段啊!」



「所以在下才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也,相娘咻!」



良晴手上的长枪对傀儡完全起不了作用,反而被傀儡的怪力压制,就在一柄短刀抵在良晴的脖子上时,他听见了五右卫门在远方的怒喝声。



「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相良前辈!」



身上伤痕累累的光秀刀光一闪,砍下想要取良晴性命的傀儡首级,接着又将傀儡的手和身体一刀两断。



「哎~~呀~~敌人居然闯进咱家的房间了……快来救咱家呀,犬千代!」



「……义元,拿弓应战。」



「犬千代?别看咱家这样,其实咱家很不擅长弓术的,如果是踢蹴鞠的话倒是难不倒咱家……喔呵呵呵呵。」



义元和犬千代身陷枪林之中,命在旦夕。



信奈等人眼看气数已尽。



松永久秀宛如丧失心智的傀儡一样,只是呆站在原地。



(我只顾着考量「本能寺之变」的事情,结果眼睁睁让信奈做出错误的决定!这已经不是光秀未来会不会背叛信奈的问题了!要是大将战死在这里的话,拥有再多兵力又有什么用!早知道就算来硬的,也要阻止信奈参战才对!)



再度被接踵而至的傀儡军团压制在地的良晴,心中对于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



另一方面,即使全身受到傀儡们的手刀和踢击伺候,光秀仍然为了救出良晴拼命应战。



但是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抵达良晴身边。



良晴转头发现光秀正对着自己哭喊。



在一片厮杀声中,良晴根本听不见光秀说了什么。



「十兵卫、信奈,大家……抱歉了。」



——然而……



也许上天……或是这个时代仍然需要名为信奈的存在。



谁也料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



深夜里的京都响起阵阵马蹄声。



「是援军!」



在屋顶上被傀儡们团团包围,手持名刀「压切长谷部」奋力抵抗的信奈,指着西边的方向大,叫出声。



听到「清水寺出事」的消息后,这个急行军便以最快的速度从摄津与山城两地赶来。



不过驻扎在摄津与山城的织田军主力部队,应该早就撤回美浓了。



剩下的守备兵寥寥无几,根本不可能组成如此庞大的军队。



「到底是谁的军队……!?」



良晴眯起眼睛。



身穿南蛮式甲胄、挺着丰满的胸部、骑着白马在前头领军的女性,正是从欧洲渡海而来的金发碧眼少女——



「弗洛伊斯?」



没错。



对方就是在堺町被良晴所救的修女·弗洛伊斯。



当然,弗洛伊斯是侍奉神的虔诚修女,手下没有一兵一卒。



可是她拥有许多同伴。



那就是被她仁德折服,进而成为天主教徒的畿内人。



「良晴先生!我带着畿内的天主教徒们来帮忙了!」



高举起十字架项链的男人们,接二连三报上名号。



「我是摄津高榇城的城主,高山唐杰斯特!从现在起正式加入保护弗洛伊斯大人的织田军!」



「堺町会合众之一,小西乔金!军事资金、武器防具和兵粮,我统统都准备好了!」



「老夫是行医不分敌我的京都医师,曲直濑贝尔休!」



以及气势十足地大喊「弗洛伊斯大人的大恩大德,咱们一定要报答!」的无名百姓与农人。



即使个人的力量微薄,在弗洛伊斯的号召下,也能凝聚成巨大的力量。



自称唐杰斯特的高山右近虽然也是一名武将,其实他没有反抗松永久秀的力量。有如墙头草般的他,一发现松永有动作就倒向松永,一得知织田上洛就归顺织田,这名软弱的武将总是以这种卑躬屈膝的方式,使自己的家门得以存续下来。



然而没想到他会为了弗洛伊斯这名碧眼南蛮少女,促成这么大的势力一起救援织田军。



波斯的幻术使久秀十分排斥南蛮人。



她讨厌十字架上的神,至今为止一直没把天主教放在眼里。



说来说去,波斯是波斯,日本是日本,南蛮是南蛮。



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神明,永远不会有交融合一的一天,也永远不会互相理解。



自己之所以被别人称为恶女,也是因为不同的肤色与血统的关系——对于深信这一点,并且憎恨世界的久秀来说,「手无寸铁的南蛮传教士,居然前来搭救只是一个异国公主的织田信奈」这件事完全超出她的意料之外,更在她心中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



不一样。



这个人不一样。



她和长庆大人——和曾经在这个国家叱吒风云的英雄豪杰们——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顽强地反抗信奈的毒蝎,此刻终于——



承认自己彻底败北了。







深夜——



被大火烧得半毁的清水寺。



坐在凳子上的信奈面前跪着一名武将。



「我松永弹正久秀,这次真心诚意归顺信奈大人。」



「这样啊。」



随侍在信奈身旁的良晴,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到久秀充满韵味的美貌和身材,不由自主地弯下身子。



「唔喔喔喔!异国风情的美女!中东美女!好性感啊……!那对……那对浑圆饱满的胸部……呜!?」



血气方刚的良晴对这种成熟女性毫无抵抗力。



结果被满脸不悦的信奈揍了一拳。



也不晓得为什么,信奈似乎很欣赏本来想谋害自己的久秀。



「这个人是谋反的惯犯,总有一天肯定又会背叛,还是斩了她吧。」即使光秀苦言相劝,信奈也不为所动。



「用不着在意猴子和金桔,弹正!你终于肯归顺我了,看来你这次是认真的。我喜欢识时务的武将!」



「其实我内心深处一直期盼这样的结果,希望能够屈服于一名比我更强大的人物之下。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在此特别献上大和的珍品茶器『九十九发茄子』。」



松永久秀毕恭毕敬地将茶器推到信奈跟前。



喔……这位大姐的身上好香啊……良晴不由得伸手遮住跨下。



这次信奈不但挥出拳头,还伸出两只手指狠狠戳了良晴的双眼。



「好痛啊啊啊啊~~!?」



「不要动不动就发情好吗?色猴子!」



「呵呵,这个九十九发茄子是足利义满公秘藏的唐国茶器,被誉为天下三茄子之首,是即使用两万贯也买不到的天下珍宝,当成天下霸者的象微再适合也不过了。」



精通茶道的光秀忍不住探出身子,发出「哇~~」的赞叹声。



久秀脸上带着微笑继续说明:



「信奈大人,要治理日本文化中心的京都,光靠武力是不够的。为了和公家与堺町商人打好关系,往后您也必须进一步培养当代的茶道礼仪才行。恕我直言,就凭尾张的茶道素养……」



久秀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一名母亲一样,温柔和蔼之中又带着一点严厉。



「既然都收下这么贵重的宝物了,我就保证你大和一国的安定,弹正!」



「呵呵,感激不尽。」



咦?光秀忍不住插嘴:



「信奈大人,请容我再重申一次,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谋反惯犯,而且我们所有人都差点命丧她的手中,把这么一只毒蝎养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还是斩了她吧。」



「没关系啦,只要运用得当,毒也可以制成药啊。」



「可是我十兵卫光秀无法容忍谋反者,还是斩了吧。」



「真是的~~你好烦喔!我已经决定了,我说了算!」



「遵、遵命。」



光秀终于退让了。



但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仍无法释怀。



对于谋反者厌恶到这个地步,十兵卫确实是个秉性耿直的女孩子……这个世界的她应该不会引发本能寺之变——良晴稍微松了一口气。



信奈再次看向久秀。



「话说回来,弹正,我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呢?如果是另一件珍品茶器『平蜘蛛』的话,那是比我的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恕我不能奉上。」



「如果我硬要你让给我呢?」



「这个的话,也许我会抱着平蜘蛛点火药自爆吧。」



游戏里的这个人真的抱着平蜘蛛自爆了……良晴心想。



「弹正,你真的没有毒杀原本的主公三好长庆吗?」



「好过分。」久秀泪眼婆娑地向信奈表达强烈的抗议。



「我怎么可能毒杀长庆大人!那只不过是京都的说长论短之辈捏造出来的谣言罢了!对于膝下无子的我来说,那位大人就像我的亲生孩子一样,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呀!」



「是吗?」



「我只有给不服从长庆大人的弟弟们和不忠的儿子下过乌头毒而已!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有加害过长庆大人!」



结果还不是下毒了!信奈以外的所有人一齐吐槽。



这么说来,弹正头上的发饰就是紫色的乌头花。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庆大人!那些家伙完全不把温柔的长庆大人放在眼里!要是不先下手为强的话,长庆大人一定会被他们暗杀!然而……想不到在我好不容易铲除掉三好家中的异己后,长庆大人却也离开人世……为什么会这样……」



当年三好长庆的父亲被主公细川家背叛,死在三好一族的人手上,年纪还小的长庆在三好家中遭到孤立,性命有如风中残烛。幸好当时担任三好家执事的松永久秀救了年幼的长庆,据说久秀一直都把失去亲人的长庆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后来久秀偷偷带着长庆逃往四国,等到备足兵马之后再重返畿内,成功帮助长庆报了杀父之仇,并且将年轻的长庆推上畿内的霸者宝座。



简直可以用忠心耿耿形容的松永久秀,日后的行为之所以出现重大偏差,大概是因为她无法信任曾经背叛过长庆之父的三好一族,因此认定只有自己能守护长庆得来不易的权力。在她的观念里,凡是威胁到长庆的人,无论是三好一族也好、细川家也好,甚至是足利将军家也罢,都要用自己的手逐一铲除……



为了保护主公长庆的久秀,久秀于是化身成了不断用毒针蜇人的凶狠毒蝎。



结果在最爱的长庆因痫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抑止得久秀心中失控的毒性……包括久秀自己在内。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长庆死了,所以你想找个值得你追随的新主公是吧,弹正?」



「正是如此,我一直在寻求器量比长庆大人更大的主公,一个值得让我奉献一切的主公,为此我试探过以足利义辉公为首的各路英雄豪杰,因为人只有在被逼到绝境时,才会显露出真实的面貌。结果符合我的期待的人,只有您一个人而已,信奈大人,让阴阳师做出那样的觉悟,让异国传教士为您举起武器……只有拥有此等器量的您,才能接纳我这个受到众人忌讳的波斯幻术使。」



信奈笑着点点头。



「好,我就如你所愿。」



「……咦?」



「我说我就如你所愿,当一个值得你效力的主公啦!我的目标不光只是统治畿内而已喔!面对全日本、面对全世界的天下布武之战才正要开始!你不觉得追随我比追随长庆有趣多了,由我来当你的主公应该绰绰有余!」



「……信奈大人……♡」



「其实我还满欣赏你的,因为就算你不去击溃足利幕府,我心里也有这个打算!别说日本了,连区区一个京都都治理不好,那种无能的将军家没有存在的必要!弹正!和我一起替这个国家大扫除一番,让日本改头换面吧!」



「……啊……啊~~真正能够理解我的人就在这里……」



也许是太过感动的缘故,久秀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放眼新时代的秩序破坏者,以及为了主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秩序破坏者。



看样子同为「破坏者」的共通点,使得两人意气相投。



仔细想想,信奈也是个纵火狂——良晴突然想到。



话说回来,真的要把这么危险的大姊姊收为下属吗?这个人好像有点病娇属性……比一般的坏蛋更难应付……良晴有点不安。



「但是弹正,你听好了,绝对不可以对织田家的家臣下毒,否则我饶不了你!包括这只猴子也一样!我的家臣全都是属于我的,不许你擅自下毒杀害!」



「遵命,从今天起,我会洗心革面,化身为『白弹正』。」



久秀嫣然一笑,跪伏在信奈面前。



(好不安啊……我真的好不安啊……)



那副小女孩般的笑容实在太过灿烂耀眼,反而令良晴的内心更加七上八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