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天上破了个窟窿,没完没了地浇灌着云港市最肮脏的角落。铁皮棚户区在暴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声雷鸣都仿佛要震塌这些摇摇欲坠的窝棚。
泥泞的小巷里,污水混杂着垃圾的腐臭气息四处蔓延。十六岁的蓝玫缩在漏风的铁皮屋角落,用那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薄被死死捂住母亲的嘴,试图压住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每一声咳嗽都像钝刀割在蓝玫心上,也像在催命。
“妈……再忍忍,天亮了我就去求王医生……”蓝玫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下的被褥又湿又热,带着令人恐慌的腥气。煤油灯忽明忽暗,映照出母亲枯槁的面容,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失去了所有神采。
“囡囡……”母亲枯瘦的手猛地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别……别去求……没用的……咳……!”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被子渗出暗红的血色。蓝玫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王医生上次就说了,再不交钱买药,就等着办后事。那些白色的药片,小小的,圆圆的,却要价高得吓人。
钱。这个字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蓝玫的神经。她想起白天去求赌场管事预支工资时,那个肥胖男人是如何用黏腻的眼神打量她,如何把咸猪手搭在她腰上,说:“陪我一晚,钱嘛,好说……”
蓝玫猛地甩甩头,胃里一阵翻搅。她不能。就算烂死在这泥地里,她也不能让妈妈用这种屈辱换来的药苟延残喘。
窗外是棚户区麻木的夜,窗内是生命流逝的绝望。雨水从铁皮屋顶的漏洞滴下来,落在蓝玫脸上,冰凉的,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
她想起三个月前,母亲还能在缝纫机前做工到深夜,为了攒钱送她去读职业学校。那时虽然也穷,但母亲的咳嗽还没这么严重,她们还能在发薪日买一小块猪肉,母亲总会把肉全都夹到她碗里。
“囡囡长大了,要多吃点,长得漂亮才有出路。”母亲总是这么说,眼里盛着温柔的期许。
可现在,那台缝纫机早已典当换药,而母亲的病却一天重过一天。
蓝玫猛地站起身,翻箱倒柜,最后只在米缸底摸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连一包最便宜的药都买不起。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看着母亲越来越微弱的呼吸,那双曾经为她缝制衣裳的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阵喧闹和男人的笑骂声,夹杂着洗牌的哗啦声。是赌场荷官阿杰下班回来了,正和几个狐朋狗友赌牌。
阿杰……那个总是偷偷看她,眼神干净的少年。他就在赌场工作。
一个疯狂念头如同闪电劈进蓝玫的脑海。
她知道赌场经理有一块视若生命的金表,几乎从不离身。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去后面小房间泡澡,会把表摘下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她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母亲,又看了一眼窗外泼天的大雨。
雨水能冲刷掉一切痕迹。
……
赌场后巷比前厅安静得多,只有雨水敲打铁皮的声音。蓝玫像一只幽灵,贴着潮湿冰冷的墙壁移动,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但手心却全是汗。
巷子角落里堆放着腐烂的蔬菜和垃圾,老鼠窸窣穿梭其间。蓝玫的心跳声大得吓人,几乎盖过了一切声响。她脑海中闪过母亲咳血的画面,脚步更加坚定。
经理休息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哼小调和水声。
她从门缝里窥视。昏暗的灯光下,那块金表就放在离门不远的矮几上,表链折射着诱人的金光。金的,沉甸甸的,足以换回母亲的命。
一步,两步……她溜了进去,冰冷的指尖触碰到那块沉甸甸的金表时,她几乎窒息。表的触感冰凉而光滑,仿佛握住了希望本身。
成功了!
她死死攥着表,转身就想跑。
“谁?!”里间的水声停了,经理警觉的声音传来。
蓝玫魂飞魄散,拔腿就跑,冲出后门,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里。身后传来经理愤怒的咆哮和追赶的脚步声。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像要炸开,冰冷的雨水呛进喉咙。棚户区复杂的地形是她唯一的掩护。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拐角,每一条捷径,就像熟悉母亲脸上的皱纹。
在一个堆满垃圾的岔路口,她一頭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
“阿玫?”熟悉的声音带着错愕。
是阿杰。他打着破伞,看样子是刚送走牌友。他看到蓝玫狼狈的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蓝玫抬起头,脸上雨水泪水纵横,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极美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惶和绝望,手里却死死攥着那块不该属于她的金表。
四目相对,一切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