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出奇的冷静。

“找个人，把杨昌平给我叫来，就说沈筠在大理寺等他。”

沈筠吩咐完差役们，又一把夺走了杨世聪手中的刀，顺手用刀背拍了拍杨世聪的脸。

刀背上的血唤醒了杨世聪。

杨世聪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沈筠？怎么是你？你怎么还敢抛头露面？”

沈筠把刀丢下，不回答他，而是吩咐他：“把这些人也全部带走，还有你早上关押的那些人，有户籍有姓名有亲人的直接放了，无名无户的留到今晚，挨个儿审，我等你爹来。最后，闭上你的嘴，再说一句废话，我就砍了你。”

杨世聪原本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卫少渊忽然向前，弯腰捡起地上的流着血的刀——

这个动作极为随意，却无端让人联想到头狼，他在审视自己的新领地。

杨世聪想起了自己爹的话。

“卫少渊是开疆拓土的，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救沈筠，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可见他对局势没有一点了解。心思纯净的国之利器，他又打下了冀北，谁动他谁就要遗臭万年，别把他卷进来。”

杨世聪闭了嘴，听沈筠的，去处理残局。

沈筠三言两语稳住了局面，差役们如梦初醒，立刻下台阶将人团团围着，有人去报信，有人立刻去给狱卒传话。

“沈……先生，她们怎么办？”有差役指了指瑟瑟发抖周怀舒和王嬷嬷。

“送她们回家，派些人守着，别让人出事了。”

处理好其他事，沈筠才走向宋海潮。

“老师，放开他吧，这人多半是准备好了来赴死的。”

宋海潮骤然抬起头，他看向沈筠，直接发问：“这些也是‘棋子’吗？”

“今天我们都是‘棋子’。”沈筠垂下眼睛：“民众与差役们一旦闹起来，你，杨世聪，将一起死在大理寺的门口，民众不能恨，差役也是无辜。我和杨昌平只能痛恨彼此，最终彻底成为不死不休的宿敌。”

“而当下京中局势，杨党强，我弱。我需要一股力量支持我与杨党抗衡，我祖父留给我的人不多了，若此时宫里二十四衙门听命于我呢？阉人会是我多么趁手的刀啊！”

“我也不会去冀州了，因为我要留在京城，杨昌平今年七十二了，没几年好活，我必须亲手弄死杨昌平。没有冀州治理做我的投名状，纯臣百官凭何信服与我？天下黎民如何看我？史书怎么评价我？”

“那我就真的成为第二个杨昌平了。”

“冀州不治理，两大党派内斗的至死方休。我们大汉朝只有一个‘飞骑上将’，冀北的军需供应不上，到时候冀州大乱，待草原上那些膘肥体壮的胡人南下……”

讲到这里，沈筠忽然直挺挺地跪下来，他的泪水不停的往外冒出。他双手撑着地面，鲜血顺着他的“粉色”袖口，流经手腕，深深坠进大理寺的门前。

“老师，若今日没有‘飞骑上将’，我恐怕，要做亡国之臣了。”

听到沈筠喊出“飞骑上将”四个字，卫少渊突然有些紧张。出于本能，他有些想扶沈筠起身，但直觉告诉他，现在的沈筠在做戏。

——大理寺门口死了人，杨党和清流都被做了局，现在，收拾残局的人是沈筠。

绝佳的控场与冷静，这是把控权势之人的直面素养。

当着清流标杆宋海潮、杨党之子杨世聪、少年将军卫少渊、以及黎民百姓的面，沈筠轻而易举地展现出了自己的能力。

而他的手中，只有一张名为“飞骑上将”的牌。

今日无论背后操控者是谁，这一波，都给沈筠做了嫁衣。

沈筠不再是燕王府偏于一隅的影子谋士，他是沈筠，是大汉权臣沈成江的亲孙子，是当世直臣宋海潮的唯一弟子。他有权臣的铁血手腕，也有直臣的刚直秉性。

“起来吧。”宋海潮亲自给沈筠扶起身。

外面的雨依旧很大，许多被放走的民众没带伞，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四面乱跑，祈求寻找能躲雨的屋檐。

宋海潮说：“雷霆雨露，具是天恩。但天恩难测，我希望有一日，你能做给老百姓遮风挡雨的屋檐。”

-

北镇抚司如今指挥使一职空缺，一切大小事宜都有指挥同知左来福负责。

指挥同知左来福和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左来喜是一对亲兄弟。

“……大理寺那边的探子说，沈筠来了。”左来福告诉自己哥哥。

左来喜歪在雕刻着祥云麒麟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浙江刚进贡的新茶，他听到说沈筠来了，就知道今天这局没成。

“死了多少人？闹起来没有？”左来喜又问。

左来福说：“就死了一个，还是咱们事先安排好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