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门房过来传话,说宋都堂午后会上门。
沈筠已经醒了,他披着衣服,坐在黄铜镜前,正在自己给自己梳头。
王闻道是个粗人,卫少渊也不逞多让,二人租赁了京中最大的园子,配置家丁仆从无数,倒是没想过找几个熨帖会伺候人的丫头。
沈筠早上还得给自己梳头。
卫少渊携了消息进门,刚掀开帘子,往西榻一瞥——
沈筠独坐轩窗前,青丝如泼墨,肌肤胜雪。一截嫩白细瘦的胳膊伸出来,握着象牙梳子,轻轻一拢,慢慢地……梳头。
卫少渊撇开自己的目光,专心汇报:“早上有个闲碎脚夫上门,说今日午后宋都堂上门拜访。门房说,算着时辰,就是宋都堂上早职的时候。”
“嗯,我知道了。”
沈筠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撂,重重地呼了口气。
卫少渊立刻上前:“怎么了?这园子住着不好?”
“特别不好。”
沈筠一出生就是内阁首辅的嫡长孙,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受过最大的苦也是在桑格的王帐里,但即便如此,桑格也安排女奴照顾他。而军营里的粗汉子只知道堆金砌银,殊不知金屋住起来并不舒服。
“上午没其他事,你叫个牙婆来,我要买个丫鬟。”
“你要丫鬟做什么?”卫少渊不理解:“这院子里有的是人伺候。你要是嫌他们用的不习惯,你跟我说,我以前伺候过你,我比丫鬟强,让我伺候你。”
“……”
沈筠不可置信地抬头。
但沈筠还是买了个丫鬟,毕竟卫少渊收复冀北,是载入史册的少年将军。真让他伺候自己,这叫什么事?以后史书怎么写?野史怎么记载?
丫鬟名叫阿淑,温婉伶俐,会女红,会做些家常点心,也会梳头。价钱贵了些,要六十两。
人是沈筠挑的,价钱是卫少渊付的银子。阿淑要伺候沈筠梳头,但卖身契落在卫少渊手里。
“你周遭一应有我置办,这样你才不会走。”
卫少渊把卖身契拿好,然后又凑到沈筠耳边:“跟我回冀北吧?这京城待着不痛快,我不喜欢这儿。”
沈筠看他一眼,然后垂着眼皮回答:“好。”
赫日烘天,用过午饭,便是午后了。
宋海潮带着母亲、女儿一起上门。
王闻道和卫少渊去了吏部,因而宋海潮直接来找沈筠这里。
沈筠正在亭子里喝茶,这园子贵有贵的好处。环境极为赏心悦目不说,还有这座可俯视京城的望月亭。
阿淑多才多艺,正取了冰块泡冷萃茶。刀冉靠在柱子上,手里抱着一把大刀——她的身份早已经暴露,锦衣卫是不能回了,干脆直接跟着先生当护卫。
“阿筠,你带着我母亲,还有舟姐儿,一起去冀北吧?”宋海潮一开口,竟是托孤。
沈筠坐在他对面,面色波澜不惊:“老师,你决定要查杨党了?”
“昨日我去了瑶光楼,瑶光楼的东家说,胭脂姑娘嫁了个江南的富商,早不在京城了。案子又断在这里。”
宋海潮挟起茶杯,一口饮下。
“刘初静掌管吏部,调动选任天下官员,但其却敛墨受贿,甚至对官职明码标价,京中官位皆是待价而沽之物,如此一来,天下学子寒窗苦读又有何用?”
宋海潮又道:“这些还只是杨党所为的冰山一角。阿筠,你让我看到这些,必然是知晓我对此必定不会坐视不管。你要我做什么?”
“先帝已逝,新帝无能,现在朝廷还在杨昌平手中。”沈筠说道:“我大汉江山被杨党这些蠹虫遍布浑身,老师,大汉朝需要一把利剑,割肉换骨,重铸河山。”
宋海潮明白了。
“阿筠,这条权臣路,你是一定要走吗?”时隔十一年,宋海潮再次确认沈筠所愿。
“是啊。”沈筠垂眸,一派忧国忧民之态:“我十二岁外出游历,我在南方见到过因水灾而家园覆灭的百姓,我在塞外见到过因一口饭吃而落草为寇的马匪,我在冀北关外见到过易子而食的汉人。我见了这么多,却无能为力。老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权者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外出游历八载,倒是滋养了你的权力心。”宋海潮冷笑一声。
“老师,京城太安逸了,满是花团锦簇、锦绣成堆。清流一派盯着杨党,杨党一派盯紧清流,官员们看似百舸争流、奋勇争先,为了成效考核而兢兢业业,为了‘黎民苍生’而孜孜不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