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的大半时光都是与荀朗一起度过的。她见过他各种各样的面貌,内阁里的风度翩翩,明轩里的温存体贴,战场上的杀伐决断,甚至是匪巢里的狠毒残忍。可她始终不能忘怀的,仍是他躲在神堂里,跪在父祖牌位底下,哭得无声无息,哀不能胜的凄惨模样。
所以,无论荀朗变得多么强大,在凤翎的眼里,他的那张玉面上总是带着泪痕的。
可是,此刻,却有些不一样。
冢宰的暖阁简直就是一个妖怪洞,而荀子清浑似慵懒可怕的妖王。
大冢宰已经在吃药了,吃的是天子最深恶痛绝的忘忧。一屋子浓郁的沉香味熏得凤翎发晕。
他靠在紫檀榻上,不冠不簪,发丝松松散散束在颈后。青色发带连同长发一起逶迤身前。身上只着了素白深衣,还不曾将腰带系得严整,襟怀微露的模样实在令人看得面热。
更令人面热的还是他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不过十六七岁,只穿了鹅黄抹胸,系着藕荷襦裙,蓓蕾初开一般,娇艳美丽,让人不胜怜爱。
凤翎闯进来时,小女娃正娇滴滴伺候主人吃药,柔夷小手勾着“妖王”的背脊轻轻摩挲,说不尽的万般妩媚。
凤翎记得在某一本话本淫|书里也看过这么副插画,好像叫个什么“春嬉图”。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吓得僵立原地,忘了底下的话。
被吓到的不只是她,还有榻上的“妖王”和“妖女”。
“凤翎?!”
荀朗觉得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他已经习惯了呆在她心底的神坛上,不曾想到,有一天竟会让她看到自己这幅颓废的模样。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凤翎看见了,而且被吓到了。
怎么办?
他凝望着她,冰湖似的眼睛里错杂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到底是凤翎首先回了神。
“对不住,打搅了,对不住。”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药盏,对着“妖王”主仆做了个揖,退出了暖阁。
落荒而逃时,她深恨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竟然撞见了荀子清的“伤疤”。
更要命的是,她不但撞见了子清的难堪,还看见了那个侍女,那个侍女抹胸的上方露出了一片雪脯。
恰在和她一样的地方,也绣了吓人的花纹。
那女娃也是冢宰的女奴。
和她一样……
她早该知道的。
“尊神?”
阁子里,侍女怯生生去望荀朗,她惊讶地发现大冢宰竟然被那个突然闯进来又突然跑出去的女人吓愣了?
荀朗确实是在发愣,他没有想到,也不能明白天子的反应。
她这是怎么了?为何要作揖,为何要逃开?
明明自己才是那只成精的狐狸,被撞破了术法,露出了九尾……
“妖王”慌忙收回“妖气”,“变回”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吴夫子,行到院中,小心翼翼去看娘子。
娘子穿得像个密探,借来的麒麟锦袍太大了,松松垮垮罩着窈窕的身子,垂头丧气活像只野狸猫。她站在廊下,握着拳,瞪着脚下的草花儿,一言不发。
娘子在生闷气?
夫子见了,越发忐忑。
“凤翎……”
“子清。”
凤翎扭回头望着他,神情竟是笑眯眯的,可眼光到底有些闪烁。
“那个丫头,她也是……”她本能地吐出了心底的疑惑,见到荀朗病殃殃的脸孔,陡然收住话,咬住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