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万里联想道:“就像岳家军的钩镰枪,专削金兀术铁甲兵的马腿?”
沙福远把镰刀插回沙万里的后腰:“这我就放心了。”
进了村口,沙万里看见娘站在老核桃树下,远远地喊了一声“娘”。万里娘迎上几步,从他的手里接过牛皮鞭子,仿佛接过一根鞭子就能让儿子轻松了似的。
沙福远对万里娘说:“嫂子,他是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腿脚不好,正打算从明天开始,让沙柳跟他一起放羊。”
万里娘眉开眼笑:“那感情好。”当娘的有当娘的心事,趁机当着沙福远的面嘱咐儿子:“你可得照顾好沙柳,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沙福远跟万里娘说:“这小子不赖,让沙柳跟着他我放心。”
沙万里心里暗自高兴,放羊有伴了不再孤单了。
身处荒原深处,整天不见一个人影,空寂无聊。憋得难受时,对着茫茫无际的荒原嚎上几嗓子:“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或是拿着镰刀对着假想的目标胡乱挥舞,以排解心中的烦闷憋屈。
有了同伴,就不用对着羊群傻子似的自言自语,何况还是沙柳。
沙柳比他大一岁,从小到大一直逼着他叫姐。虽说早出了五服,叫声姐也是应该的,可他就是不肯叫。上学放学还得靠我保护,凭什么叫你姐?
上初中时,沙柳的爹娘因为家里穷,上面还有一个当兵的哥哥,压根就没打算给她买自行车,要么步行要么就不上。其实也是想让她早点下学干活,沙柳为难的偷偷落泪。
沙万里知道后,毫不含糊地对沙柳说:“我驮你上学,没什么大不了的。”
整整两年,沙柳坐在他的自行车的后座上,每天往返四十多公里,其乐无穷。
沙万里还教会了沙柳骑车,顺风的时候让沙柳骑车,他坐在后座上,把玩着沙柳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一路说笑打闹。
临毕业的那年,一天放学后,走到半路车上胎爆了,步行没多远又赶上一场阵雨,两个人只好挤在一块塑料布下避雨。
沙万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瞅了一眼沙柳隆起的前身说:“都怨你,你越来越胖越来越沉,把车胎都压爆了。”
沙柳涨红了脸争辩说:“是路面温度太高,能怨我吗?我这是胖吗?”
沙万里说:“你那不是胖是什么?”
沙柳气得真想撩开衣襟给他看看,亏你还是头小叫驴,什么都不懂。她气恼地问:“是不是驮我上了两年学,嫌累你后悔了?”
沙万里说:“我是自愿的,有什么好后悔的?”
沙柳说:“你就是后悔了。”
沙万里说:“你讲不讲理啊,等毕了业各干各的,我再不理你。”
沙柳嘴头上丝毫不让:“不理就不理,谁稀罕。”
打嘴仗是家常便饭,似乎不吵吵闹闹就没有了乐趣。对外却是同仇敌忾,不论谁打架,俩人都是一起上,俨然就是亲姐弟。
初中毕业后,沙柳白天跟屯里的女人外出找活干,晚上很少出门。沙万里放了一天的羊,累得吃完晚饭倒头就睡,俩个人倒是真的很少见面了。
偶尔见着了,沙万里的眼睛又无处可放,觉得沙柳好像是在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完全不是那个敢跟男同学打架,也常常令他头疼的疯丫头。
大骨架的身板圆圆鼓鼓的,大脸盘白里透红溜光水滑,清澈透亮的大眼睛似有两团火,说话的腔调也有了股甜丝丝的味道。
身上散发着某种神秘的气息,令他着迷令他困惑令他心虚。再也不能无所顾忌地去扯人家的大辫子,倒怀念起一起上学的那段打打闹闹的日子来。
三叔信任自己,一起放羊只把她当成姐来看待好了。
赶羊回家,沙福久正在给两头灰毛驴喂草料。他家有一挂毛驴车,是屯里人集体外出唯一的交通工具,赶集外出干活上乡里办事都用得上。
圈好了羊,一家人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吃晚饭,沙万里心里想着三叔对自己的夸赞,问沙福久:“爹,你跟三叔到底有什么过节,怎么到现在还解不开?”
沙福久端着饭碗楞了一下,不明白儿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万里娘在一旁喜滋滋地说:“老三让沙柳跟万里一起放羊。”
沙福久重重地放下饭碗,瞪起眼睛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万里娘用胳膊肘拐了沙福久一下,朝他使着眼色:“不管什么意思,反正是他看万里比看你顺眼。”
沙万里也劝道:“爹,我觉得三叔那人挺好的,今天还教我怎么对付狼。你俩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
沙福久看着一脸稚气的儿子,压了压火气说:“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参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沙福久和沙福远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沙福久不想把矛盾留给下一代,更不想让儿子分担自己心中的痛楚和压力。
二十多年前,沙福远是沙里屯的生产队长,沙福久在部队上入了党,复员后担任沙里屯村支书,起初两个人配合挺默契。
后来,上级号召以粮为纲开荒种地,老河套以北的大草甸子被列入计划之中,两个人的矛盾开始渐渐地显现出来。
沙福远认为沙里屯只适合发展畜牧业,不赞成开荒种地。沙福久认为以粮为纲是正确的,必须开荒扩大种植面积。
此时的沙里屯,人口剧增,已是五十多户的大村落。老河套两岸的杨树柳树被砍的一干二净,盖了房子做了门窗框。粮食就更显紧张,年年靠国家救济,现在国家也缺粮,不生产自救怎么办。
两个人意见不合,上级的指示迟迟没有得到落实,为此派来了工作组督办开荒种粮。
沙福远为人耿直脑筋不会转弯,担心队里的牛羊到了冬天没有草料,就跟工作组吹胡子瞪眼睛拍起了桌子:“大草甸子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老辈人说是沙里屯的保护神,千万动不得。动了大草甸子,沙里屯就会遭遇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