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秀流着泪说:“错是我一个人的错,你不回去奔丧,我这个妈你也别认了。”
如果真是拐骗,田家人并没有限制他们母子的自由,为什么不跑不报警?难道是母亲抛弃了亲生父亲?
沙洲为此痛苦不堪,这都是为了什么?他不愿惹母亲伤心,不情愿地跟着石秀秀回到田家坳,尽了孝子应尽的礼数。
丧事办完后,石秀秀怀有一种解脱了似的轻松。她知道这是残忍和不道德的,可她就是觉得生活变换了一副崭新的面孔。
她对田家的两位老人说:“房子是你们儿子用命换来的,我不要了。”
田二宝的父亲把头低到裤裆里,田二宝的妈妈呼天抢地:“作孽啊!老天报应啊!”
石秀秀带着沙洲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田大宝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沙洲停下脚步。在田家人当中,他跟傻大伯最亲。
小时候,傻大伯带着他上山捕鸟下渠摸鱼,像个孩子一样跟他玩耍。他高兴了傻大伯咧着大嘴,他哭了傻大伯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进县城读高中以后,每次回家,傻大伯都会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抱起放在牛背上。在他的眼里,傻大伯并不是傻,而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他对田大宝说:“大伯,我回学校,你别跟着了。”
田大宝似乎预感到他将一去不返,急得抓耳挠腮说不出话。沙洲搂着田大宝的肩膀说:“你要是不听话,我以后不理你。”
田大宝咧着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石秀秀说:“大哥,回去吧。”
沙洲说:“我还会回来看你,骗你是小狗。”
田大宝这才停下,望着他们母子走远。
如果田二宝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幕,不知该作何感想。
拄上双拐后,他常常呆坐在院门口的石头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往事如弥漫在山间水田上的薄雾,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
他是在女人们的嘲笑戏弄中离开手套编织厂的,他只记得石秀秀一个人的好。跟石秀秀的意外重逢,让他喜出望外,一路都在琢磨怎么把石秀秀留在田家坳。经过和父母谋划,共同演了一出好戏。
看到石秀秀为了孩子不吃不喝,他一度曾放弃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石秀秀会主动留下来,只是条件有点苛刻。
头一天下井吃尽了苦头,他本不想再干下去,那是一群命贱的人干的卖命的活。为了石秀秀,他咬牙坚持着。
他像山耗子一样钻了十几年的矿洞,换得即圆满又残缺的家庭生活。高兴的时候想,我也是有老婆有儿子的;不痛快的时候又想,我这是替别人养活老婆孩子。
他不是没有想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一是怕像石秀秀说的那样生下来残疾,二是负担太重。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自己得钻一辈子的矿洞,永无抬头翻身之日。
沙洲初中毕业的时候,他曾有过让沙洲辍学打工的念头。石秀秀说,你要是不承认沙洲是你的儿子,我自己供儿子念书。
他想想为此所要付出的代价,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好在沙洲还算懂事有出息,熬到沙洲成家立业,自己和石秀秀就可以轻松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他被压在山体之中,所有的一切都破碎成尘埃。
石秀秀没有离他而去,本来还残存着一线希望。当沙洲冰冷的目光,如闪着寒光的利刃刺向他的时候,他被逼到悬崖边上,眼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他纵身跳进黑咕隆冬的矿井,他相信石秀秀和沙洲会因此记住他一辈子。
走出田家坳的沙洲,坚决不肯回到学校去。石秀秀拗不过儿子,只得找田大山给安排个活儿。
田大山也支持沙洲的做法:“就算能考上大学,将来也是四处找工作,还不如早点踏入社会,多积累社会经验,说不定将来会有大出息。”
沙洲开始替田大山跑腿干杂活,有了更多的时间帮石秀秀忙活。母子俩打算工程结束后,马上回沙里屯寻找沙万里,谁知工期拖到春节前才结束。
田大山问他们在哪儿过年,石秀秀说回石砬子过年。
田大山把自己的旧手机给了沙洲,说是他一个朋友在辽南的一个开发区揽到一项大工程,让沙洲跟他随时随地保持联系,那边一开工立马赶过去。
石秀秀忽然想到,以前听沙万里说过,他的一个远房堂姐嫁到辽南,他会不会也在那里?
沙洲也联想到:父亲会不会到石砬子找过我们?
事情想出了点头绪,母子俩匆匆赶回石砬子,还真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老村长虽然过世,他的家人还记得沙万里当年的千里寻子,只是时间太久忘记了具体地址,大概是在辽南那一带。
目标进一步明确,母子俩在石砬子那三间简陋的石头房里,过了一个急不可耐而又轻松愉快的新年。
天气转暖后,田大山打来电话,母子俩随着工程队在昨天下午来到五垄地。临时借住在别人的工棚里,距离沙万里的老房子不过百米。
今天一大早,石秀秀去菜市场买菜,让沙洲带人支起活动板房准备当天开业。谁知因为伤人被抓进派出所,这才有了跟沙万里意外相逢这一幕。
想到这,石秀秀拦了一辆出租车,她急于把这个喜讯告诉儿子。
来到派出所,沙洲正坐在长椅上等着她。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语速极快地说:“咱找到你爸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