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的事情很快就定下来——城东一户小小的院子有五间房，价钱也很合理。

姚菁去看了，布局很好，虽然小，但够用。装修也还不算太旧，前后街道都是石板铺就，院子里还有一棵青苹果树！最好的一件事是，上下水都通的，从此告别吃水要担水，拉屎怕人来的野人生涯了。

但人家要三万五才肯卖，这比王红旗之前的预算多了一倍。

姚菁道：“这房子地段好，人家保养的也好，肯定不轻易卖，卖了也不肯轻易降价。三万五是多点，可也还算合理，入手不亏。”

“你说的轻松！”王红旗背着手，“哪有那么多钱！”

姚菁再不接话，钱的事不该她想。

大花扯着二花出门去，犹豫着低声说：“咱的私房钱——”

姚菁瞥了大花一眼：“那是咱读书的最后保底钱，你别动这心思。要是他一个大男人没那个决心养房，你就给再多，他也不济事。”

“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花说，“也不是乱花。”

姚菁道：“你瞧着吧，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

如姚菁所料，次日，王红旗就奔母亲庄氏这边来了。他坐下后也没个铺垫，直就说了：“我在城里买房，差一万五。妈，你借给我，我过后还你。”

至亲的母子彼此对坐着，互相都没先问一问对方的好儿。

庄氏冷笑了一声：“你娶一个媳妇就生一个想法。当初吴琴来了，你闹着要和她去城里做生意——结果怎样？她的心就是野的，自己就跑了。现在你娶了马氏，又要和马氏去城里吃苦？我看你真是被女人骗的命！”

王红旗恨恨的：“别‘马氏马氏’叫，她叫郝玉玲，现在是我王红旗的媳妇！”

庄氏道：“你去城里，靠什么生活？到时候那女人骗到你的房子，你又是光棍一条回家来，我的儿，你真是吃亏没够！”

王红旗本要发火，到底还是忍住了：“你别管我怎么生活。现在我就是问你要一万五，或者一万块也行，只要你借我，我打借条也行！”

庄氏道：“你两口子现在蜜里调油，自然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不是妈打击你，你两口子要能踏踏实实在家门口种三年的地，这一万块钱不就出来了？还用得着你借？”

王红旗站起来，压着火：“南娃要上学！不然急着去城里做什么！”

“嘿！”庄氏讽刺道，“人家的种，你倒上了心！你就是被那媳妇子骗了，她哄着你来掏老娘的底儿，掏空了养她儿子！”

“你借不借！”王红旗已经没了耐心。

“呸！”庄氏向外唾了一声，“让她做梦去吧！”

——这意思很明白了，就是不给借。

王红旗只得又去找王锦旗。

兄弟俩坐在炕上，也是相对无言，后来还是王红旗先开口，语气和软，哀求甚浓：“锦旗！兄弟！哥混沌了半辈子了，这是第一次想站起来好好过日子。哥问你借钱，不白借，打借条，付利息，分期还。”

王锦旗抽着烟：“你去城里这事，依我看是不大靠谱的。郝玉玲能把你迷成这样，也是有本事。但无论如何，咱们是兄弟，你说借钱，咱不好说一分不给的。这样吧，上次你结婚借去的三千块，你不必还了，也别说借条不借条的。”

好么，不商量还好，一商量，倒把从前的账目翻出来了。

从桃花瞪了王锦旗一眼，说：“三千！三千！搁五年前，三千都能娶个媳妇进门了。大哥，锦旗和我，也真是再没招儿了，这三千，我们足足要忙一年。嗳，只要你过得好，记得我们这份心，也算给得值了。”

王红旗哪能再开口？——他又来到赵家村的妹妹妹夫家里。

赵平安刚下岗，暂时还没有出去工作的计划，夫妻俩就在家里待着务农为生。

门口的脆枣儿泛了红，王红旗揪了一个站在树底下吃——他暂没脸来问妹妹借钱，毕竟妹妹是他卖了到这的。

他把枣儿核翻来覆去地咬在嘴里，嘬来嘬去，嘬得一点味儿都没有了，还不敢进去，直到赵平安出来喂羊，才看见大舅子在树底下傻站着。

王红旗一紧张，枣核卡在嗓子里，咳嗽了好一阵才咳出来。

赵平安居然就那么看着大舅子差点被枣核卡死，没上来帮忙就算了，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王红旗把枣核吐出去，和赵平安两个人隔着大门尴尬对面站着。直到圈里的羊儿叫了，赵平安才越过王红旗去羊圈了。

——看不出来什么婚姻的意思。

彩旗出门倒水的时候，看见大哥站在门外，也吓了一跳：“大哥？你来了？”彩旗迎过去，问，“你来了咋不进来，站这里做什么？”

王红旗手插裤兜抖了抖，腆着脸走进去，问：“孩子们呢？”

彩旗笑道：“解放不是快初三？镇上补习班去了。招弟儿在城里打工，说是中秋才回来呢。”她又笑着去拉大哥，问，“大哥，你结婚后，可是精神了许多。你瞧你从前，野人似的！”

王红旗摸了摸头发，又搓脖子——总之他不好在妹妹面前说从前那些混蛋事——他不得不拿出大哥的款来，问候妹妹妹夫的生活：“平安不上班了，预备以后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