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没注意到妹妹的特别之处,只是殷勤递上筷子,催促着妹妹多吃点。
馒头到手,粗糙梆硬,触感和胡乱敲开的大理石似的,咬了一口咬不动。吃了一口菜,是馊的,也不知道放了几天,甚至尝不出刚刚那一筷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天啊,姚菁心里想,噩梦,噩梦快过去。
可无论她怎么祈祷,睁开眼眼前并没有任何变化。厨房里一面奇形怪状的镜子照映着王二花的面容,证明当下的生活不是个噩梦。
——姚菁必须认清现实,她现在是王二花了。
姚菁还没来得及崩溃,屋外忽然传来打骂声,她在大花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掀开门帘悄悄观察,发现一个潦草的男人揪着一个傻子拼命捶打,已经从大门外一直打到了屋里。
王大花见打得太狠了出去劝架,结果顺手就挨了几个耳光,清脆响亮。
很明显,那就是二花爹王红旗和二花大哥王一贵了。
潦草的王红旗比鸡屁股底下的鸡窝还潦草。
傻子王一贵是大号的潦草鸡窝;他那眼睛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各自为政,挨打的时候甚至嘎嘎直乐。
听声音,应该是王一贵不知从谁家偷了几个土豆烧着吃,结果被人家抓了个现成。人家把王一贵捆在电线杆子上示众,等着王红旗去解救。父子俩在别人的嘲笑中回到家来时,王一贵脖子上还挂着几个烧了一半的土豆,像是鸡鸣狗盗不修边幅般的沙和尚。
姚菁简直要崩溃了!
为什么要这么难的开局啊!
我欠老天什么啊!
心里这么喊,嘴里一声也不敢出。就算王二花挨打习惯了,不见得姚菁就能习惯。
她被这三个人震得目瞪口呆,还没想到应对方法呢,潦草的王红旗发现了她。他气势汹汹,一把攥着她的领子把她拉出来,不分横竖就下手:“你们一个个,全都学会偷东西,把我的脸都丢尽了!你哥在村里偷东西,你个死丫头在学校偷东西,你们一个个——我生你们干什么!”
大花扑上前来,替妹妹又挨了几个耳光。她嘴角的血丝伴随着嚎叫时的口水喷出来,在夕阳光辉下像个血色喷雾。她抱着王红旗的腿,咧着嘴哭喊:“二花受人欺负,身上还有伤呢,爹,你不能再对她动手。”
“打死清净!”王红旗更加火上浇油,回身去找趁手的工具,一边找一边喊,“打死了完事!”
“去找奶奶!”王大花喊,“快去二叔家里躲一躲!”
王一贵虽然傻,但是一听大花这话,拔腿就走。显然,这兄妹俩挨打已经挨出了一定的经验。
姚菁糊里糊涂的,也立即跟上。
三姊妹来到二叔王锦旗家里,果然王红旗没追过来。
二叔王锦旗两口子暂时不在,只有祖母庄氏借着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坐在门口歇息。庄氏穿得得体,一看就知道是被供养的很好的老太太。她一手拿着蒲扇,另一手捉着一只手绢子,好似一个娇贵的老小姐。
难以想象那个潦草的醉汉王红旗居然是她生的!
庄氏见她兄妹仨这幅样子,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挨了打,不免叹了两句:“孽障哟!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这时,王锦旗两口子回来了。夫妻两个都只打眼瞟了一下她兄妹三个,也没说话,关系生分到还不如邻居。
大花率先问了好,二婶子从桃花一脸不耐烦:“你们这哪像个样?这么大了,还天天疯疯癫癫,和狗似的在村里跑,别人都把我们家笑话死了。”
庄氏瞥了从桃花一眼:“孩子们有难处,你嘴上也留点情分,好歹是侄子侄女们。”
从桃花说:“难处?篾匠赶场担一担——前后都有篮(难),上了湖南上海南,哪里不是南(难)。我一个好好下苦过日子的人,因大哥一家被人指指点点的,谁又来体谅我的难处?”
庄氏哼了一声:“那就该是你的命呗,你怪谁?”
从桃花不知呸谁一声,扭身进屋去了。
过不多久,王锦旗洗完脸出来泼水,他问:“今个吃什么?”
老太太还没说话,从桃花又拿着毛巾出来站在门槛上,说:“吃什么?吃汤面呗,多三张嘴,干面也不够啊。这仨娃儿不会找时间,现在才来——你们要早一个时辰,没准儿能吃上你们奶的满汉全席呢。”
“哼。”庄氏斜眼瞧着从桃花,嘴皮子不紧也不慢,“如今咱们不在一个灶上吃饭,也并没要你猪肉鸡蛋的伺候,我是吃满汉全席还是吃糠咽菜,那也是我的事。”
两个女人吵架,当家主人王锦旗是一句话也不多说。泼完水,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冷不丁问了二花一句:“二花,一杰和一灵今天都还在上学,你怎么回来了?”
“是呀。”从桃花接上一句,“今天太阳从西边来,从前你二花可从不进我们院子。”
姚菁这才反应过来,这两口子是在问她——她还没适应自己就是王二花的这个转变,半天了没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