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衷走了之后，五一长假来了。学校政策是无事不得学校留宿，姚菁就回家去。

言衷的到来或离开对姚菁来说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云来云往，风吹风去罢了。但仔细一想，好像每次他来的时候，自己都会莫名其妙受点伤——八字有够不合的。

因为这次不慎受伤，姚菁也就不能趁着假期去打短工，只得在家歇着。

王二花的身体在适应着成长的痛苦，姚菁的灵魂也不得不随之适应着环境。回家后她也帮着大花干干活，和乡里乡亲也处得不错，生活颇有一种本土化气息。

有时候回过神时想一想，从前那个风风火火永远向前冲的姚菁，似乎是上辈子了。

有时候，她清早起床去山上，看着村里的房子一户一户冒起早烟；有时候，她叼着一根草躺在柳树树干上歇息，远远看落日在一眨眼一眨眼间沉下去；有时候，她看书看累了，狠狠伸一个懒腰，在星辰凉风中很快睡去；有时候，她从梦中惊醒，发现床边放着大花不知道从哪给她摘来的野果子。

在这种星星碎碎的空隙中，她心里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平静感。

说句没骨气的话，她觉得，痛苦使自己逐渐立体起来了。从前她好像一张二维的贴画，急着想要贴在哪家的窗户上去展露自己的价值，而现在她发现，每天能填饱肚子，成就感就很满了。

这种平静感弱化着她的仇恨。或者说，这种平静感填补着她因为生活坍塌而造成的裂缝，以帮助她不至于为那种打击而造成精神溃败——人被捅一刀，或许还能活；要是疯了，那比死还难受。

这种平静感也好像粘合剂一样，粘合着姚菁的灵魂和二花的身体，有时候姚菁对着镜子，已经不太能想起自己从前长什么样子。甚至有很多个瞬间，“江州”两个字，已经变成一种奋斗的梦想，而非她本人的故乡。

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好事，可姚菁暂时无力改变。

在这个无所事事的五一假期里，大花给二花预警：“待会儿爹要是说话，你只管应付，可千万别堵他。”

姚菁无奈问：“他又出什么幺蛾子？”

大花说：“前儿不久，街上那个溜子去骚扰人家马氏孤寡，正好被爹瞧见就打起来了。爹的鼻子断了。后来马氏就来家看望，我瞧着两个人倒不如从前生分。近一段时间，爹是头发也梳整齐了，懒觉也不睡了，干完自家的活儿就去帮马氏干，马氏好几次蒸了馍馍还送我们。这几天爹犹犹豫豫的，搞不好是要开口说这事。”

姚菁哼笑一声：“马氏的脑子清楚吗？咱家这条件，值得托付吗？”

大花说：“爹还是有把子力气，能下苦。这些天你不在，没活的日子他就去打工，不晓得多用劲。要是把他从前那些混蛋事翻篇，只从今年看，爹当初能找上妈，妈也能看上爹，才算有了原因。”

姚菁噗嗤一声笑了。也许王红旗真改了许多，不然大花哪里有心情开妈妈吴琴的玩笑？

两姐妹刚坐下，王红旗就顶着初升的月光回来了。这几天他避着烈日去种玉米，所以多争些晚上的时间。见二女儿来，王红旗还有些不大习惯，连眼睛也不抬，只说：

“二花，你回了？”

他的称呼，由从前的侮辱性称号，到后面完全不叫，再到今日主动问候，其改变不能说不大——他是视乎面子如山的人，不然也不能被吴琴的心魔控制这么多年。

“嗯，是呀。”姚菁回应一声，“留了饭给你。”

一贵儿吃相和后院的母猪差不多，哼哧哼哧的。在这哼哧哼哧声中，一家人默默无语度过了这一餐，王红旗欲言又止，但到底什么也没说。姚菁更懒得问。

第二日天还没亮，大花来叫二花：“二花，我和爹带着一贵儿去地上，你睡醒后要是没事，就做饭。我们十点回来吃饭。”

姚菁半眯着眼睛翻了个身：“好哦。”一看闹钟才四点半。为了避开午间高温，农人们这时候就要下地。窗外还漆黑无比，借着星光，王红旗已经在收拾工具——要是放在从前，他现在才喝酒回来呢！

姚菁被闹醒也就再睡不着——上辈子和这辈子，她都不肯睡懒觉。上辈子总是忙着要去赚钱，这辈子觉得睡着也挺没意思。

起身洗漱时，又发现牙膏用没了，只得去村口小卖部买牙膏，顺便醒醒神。刚迎着鱼肚白的微光，打着哈欠糊里糊涂地走到村口，只见马氏包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她的小儿子也在那站着。

姚菁只得问好：“姨，站这干啥？”

马氏把棉质围巾拉下来一笑：“南南去镇上补习，我来送他上车。”

这时候晨光微露，但也不过才五点多。姚菁摸着那孩子乖巧的头顶，笑嘻嘻：“才上四年级就补习呀？”

马氏知道，在村里，二花还算是有些脑子的“知识分子”，于是就倾吐心声：“咱村小学只能读到四年级，明年就算毕业。这一学期过了，我有心直接把他送到县城，不在农村读书了，所以送他去学习班再补补基础！”

姚菁点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人之常情。马氏能有这个觉悟，在村里都算是顶尖的。可觉悟是觉悟，现实是现实，姚菁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问：“但是农村户口要转到城里去，怕是有些困难。借读要找关系找渠道，而且就算能顺利借读，小学也是不允许住读的，谁能去陪伴照顾他呢？”

马氏闪了两下眼睛，低了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