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官辞:年兄的队伍来路远(2) 红富贵说:“本要昨晚夕来看看你,你晓得,大伙儿都忙着。今日戏班要赶天黑到张镇堡哩,我们抽了点时间给亡人烧一张纸,送亡人仙体归天,也来顺便看看你,你可要保重身体呢。人死不能再活,活着的人还要活着,兄弟你就心放宽一些。看还有啥难处,我能帮上的一定帮,不要让你太为难。”
红立贵说:“亡人的衣裳和棺材都收拾好了,就是她娘家人一直在提条件整我哩,我已经挨了好几顿打呢……”立贵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红富贵和陈润年同时叹了一口气。红富贵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红红绿绿的毛票,拉住立贵的手说:“这是戏班里人凑的几个钱,你拿着,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红立贵推辞着不接。陈润年说:“这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你拿上。亡人人土安葬的时候还要用钱哩。”
红立贵左右看了看在院子里转悠的人,就拿上了。他说:“你们先走,等后晌把亡人埋了,我赶明日就来了。”
红富贵心里老想提的事终于由当事人自己说了出来,这使他感到一阵轻松。但口头上还是客套了几句:“兄弟,这事也不能为难你,你觉得不方便,就不要去了。唱戏事小,送埋亡人要紧……”
阵润年插话说:“角色你嫂子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忙家里的事。”
红立贵听了表情有些古怪。愣了一会儿说:“我也没心去。我父母都骂我不叫我去。可保长老爸一定要我去。他说这不是单单唱戏,是敬神。家里出了大事,就是没敬好神,再不去还要出大事哩,他这么一说,我大我妈也就不言喘了。只是她的娘家大和她妈骂着不要去。说他们女子尸骨未寒,女婿就唱戏,世上哪有这么缺德的事。还扬言,要是我唱戏,他们就把我从戏台上拉下来打死哩。”
红富贵一听,晓得保长红乾仁已经做了工作,就放下了心。他接上立贵的话头说:“还是要看着把亡人埋好,入土为安。去不去张镇堡,我说你也不要勉强。既然保长说了,你就按照他的意思办,只是要安顿好你岳父家的人,不要闹得心心事事的。”
出了红立贵的家门,他们赶紧到了家。张百旺已经到家里收拾好了,只等他们一来就出发。
红富贵心有余悸地问张百旺:“保长老爷子咋说哩?”
张百旺说:“咋说哩?这回我一进门就故意把衣兜里的银元抖得呛啷啷直响,老爷子就骂我,龟儿子不去召集戏班子给人家演戏,又跑着来有啥事哩?去,立贵的事我说好了。我听了一阵高兴,就调皮地拉了一个戏腔说,学生我先谢天谢地;干爹干妈万福,万寿无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干大,这是孩儿孝敬你老人家抽烟的一点小意思,请干大笑纳。老爷子被我逗笑了,就说,龟儿子,老子为你们费了多大的心,就拿这点儿哑板搪塞老子?我说,钱虽是少了些,但货真价实,哪敢拿哑元在太岁头上动土呢?我又说,演出回来,我跟富贵哥要好好孝敬孝敬干爹哩。”
戏楼那边,长号一声接一声地响着,这是催戏班的人集合哩。
张百旺说:“哥,姐夫,咱们快走,我还要到戏台上化妆仪程官哩。”
冬天的天气短,迷迷糊糊的太阳离西山畔只有一竿子高了。大伙儿都集中到戏场里。村里人也围了一大群,有的前来送行,有的来看热闹。
社火装扮起来了,一个天官,一个仪程官,两个灵官,两个小旦,还有两个马牌子。大家都排好了队,等待保长红乾仁来送行,训话。正在这时候,村西头一片哭声传来,大家寻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白戴孝的人手执哭丧棒跌跌撞撞地边哭边向戏台这边走。走在最前头的是荞叶的娘家哥毛蛋。后面有人搀扶着毛蛋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几个娃娃伙儿和婆娘女人,他们是荞叶娘家人。
大伙儿只当是埋葬荞叶呢,就都急忙躲避到戏楼里面去了。谁知哭丧的人群却跪在戏场子里跌死绊活地哭闹起来。红立贵不知哪里去了,不见影子。他的丈母娘哭得最泼,她连哭连骂:“哎哟天哟,你们害死了我女儿,我们一家子伤心着不得活了,你们还高兴着唱戏哩……哎哟,我苦命的儿呀,你死了魂阴儿都不得安生啊……”
戏班人众才明白过来了,她们这是来臊戏班子的皮,给人脸上泼火哩。大宝、双宝、立昌、百旺几个人气得抹胳膊挽袖子的,要撕扯几个哭丧婆,都被红富贵和陈润年他们拉住。
红富贵也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送行和看热闹的人也出面劝说哭闹的人。也有不明真相的人骂戏班子的:“就是么,人家死了人伤心的连啥一样,你们连眉眼都不顾,还要唱戏哩,你们就那么爱唱戏?等明年再唱戏跟不上了吗?”
这一劝一骂,哭闹的人更凶了。
张百旺气得嘴里不住地乱骂,他三两下卸掉戏装,交给大衣箱说:“你先拿着,我去叫保长去。”就一溜烟跑下戏台向大堡子跑去。
李桂花见他来家,就问:“你看你脸画得像个画眉子狼一样,疯疯张张地做啥呢?”
张百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荞叶儿娘家人闹事哩,我请我干大出面挡一下。”
李桂花诡秘地笑了一下说:“我当是戏台那边儿谁打捶骂仗哩,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百旺不想再多费时间,就直奔上房。红乾仁正在翻看一本发黄的书。他明知道张百旺站在当面,但脸一直盯着书本没有抬起。
张百旺说:“干大,他们闹着不让戏班出发,这咋办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