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深深藏入袖中,指甲死死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他苦心孤诣、耗费巨资组建的军队,依仗洋人操典严格训练、装备着洋枪洋炮的精锐。
在他寄予厚望的野战中,在西军这套前所未见的陌生战术面前,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数月的心血、膨胀的信心,此刻被现实无情地碾得粉碎,变成了最辛辣的嘲弄。
“达”字营被打残了,幸存士兵的溃逃像决堤的洪水,猛烈冲击着后方的军阵。
西军杀声震天,汹涌扑来,青军再无半分抵抗意志,全线崩溃。
“大人!走吧!大势已去矣!”
此前出使西军的那个书吏,竟壮着胆子冲上前,一把拽住骆秉彰的官袍袖口。
声音因急切而变调,连声催促:“再迟片刻,西贼便冲上来了!届时万事皆休!”
骆秉彰仍僵立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下方的大败景象,似乎无法接受这惨痛的现实。
书吏急得朝一旁呆立的亲兵猛使眼色。
几名亲兵会意,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上前搀住骆秉彰的胳膊,半扶半架,护着他急急退往东面的昌江方向。
刘岳昭早已在昌江上,用征缴来的船只搭起数道浮桥,正焦灼地立于西岸接应。
他不断望向杀声震天的西面,一见骆秉彰被搀扶而来,连忙抢步上前搀住:“部堂!小心!”
待骆秉彰踉跄过桥,刘岳昭回头望去,只见蟠龙岗顶,已赫然出现西军旗帜和身影。
当即目眦欲裂,厉声下令:“炸桥!”
轰隆——!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接连爆开,木制浮桥在火光中断裂、解体,巨大的冲击激起江水滔天浪涌,碎木残屑四散纷飞。
江面剧烈动荡后,又缓缓归于平静,只留下宽阔的江面,和破碎的木船。
西军先锋已压至西岸。
未能过江的五六千青军士兵,彻底陷入绝望,乱作一团。
有人发一声喊,扑进冰冷刺骨的江水中,试图泅渡。
更多人则瘫软在地,丢弃兵器,叩首求饶:
“投降!我们投降!”
“西军老爷饶命!都是吃粮当兵,不得已啊!”
“家里还有八十老母……饶了我吧……”
哭喊声、求饶声、扑水声、呛咳声混杂一片,响彻昌江。
数百名跳入江中的士兵,在湍急的寒流中挣扎沉浮,迅速被冲向下游,生死不明。
刘岳昭面色铁青,心如刀绞,却不得不再次下令:“焚船!沿岸所有船只,一概烧毁!”
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吞噬了西岸残兵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刘岳昭迅速率“果毅”营,沿昌江东岸紧急构筑防线。
西岸西军因一时找不到船只,无法立即渡江,只得一边收押大批俘虏,一边与东岸青军隔江对峙。
局势暂稳,刘岳昭便马不停蹄,赶回饶州府同知署复命。
刚迈进暑衙门口,却见骆秉彰已换下那身脏污破损的官袍,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蓝色常服,正与大堂上,和几名幕僚低声吩咐着什么。
堂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