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十二月的寒风,像一把钝刀子,刮过哥大校园古典的红砖墙。叶贻方紧了紧羊绒大衣的领口,将手里那份关于“几何与算法”的会议摘要卷成简,塞进风衣口袋。为期三天的学术会议刚刚结束,头脑被密集的信息和精巧的论证填满,此刻他只想尽快穿过这几个街区,回到下榻的酒店,用一杯热咖啡和安静的阅读驱散疲惫。
空气中的雪意越来越浓,天气预报说有一场不小的雪。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抄近路穿过车站附近略显冷清的街道。几个穿着宽大帽衫的白人少年与他擦肩而过,喧哗着,带着一种无所事事的躁动。叶贻方微微蹙眉,并未过多留意,他的思维还沉浸在方才会议最后一场关于几何的辩论里。
“No! Leave me alone!”
叶贻方脚步一顿,循声望去。不远处的街角,刚才那几个少年正围着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推搡,其中一个猛地夺过一个浅色的挎包,女孩被巨大的力道带倒,重重摔在积雪的路沿上。得手后的少年们发出哄笑,迅速跑远。
麻烦。这是叶贻方的第一反应。他讨厌计划外的麻烦,尤其是这种涉及暴力犯罪的街头事件,耗时耗力,且结果往往不尽人意。
但那个女孩试图站起来却又无力跌坐回去的身影,以及那张绝望的华人面孔,让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走了过去。异国他乡,同胞受困,袖手旁观违背他最基本的处事原则。
叶贻方几乎没有停顿。 “I already called the cops”他举起手机,屏幕亮着,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仿佛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You guys wanna stick around and explain why you’re robbing and assaulting people.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想留下来解释为什么抢劫和袭击吗?”
那群人愣了一下,似乎被他的冷静震慑,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他蹲下身,保持着一个不至于让对方感到压迫的距离。女孩抬起头,脸上泪水和雪水混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警惕,像只受惊的幼鹿。叶贻方这才看清那个女孩。她很瘦弱,穿着大衣,在寒风里微微发抖。
“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他用中文问道,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
她瑟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这种警惕性是正常的,他理解。
“别怕,我是中国人。”他表明身份,目光快速扫过她明显不敢着地的右脚和空荡荡的肩膀,“他们抢了你的包?受伤了吗?”
确认她脚踝受伤无法行走后,他做出了最有效率的决定——背她去警局。女孩很轻,趴在他背上几乎没什么分量。他稳稳地托住她,尽量避开伤处,沿着积雪的人行道向最近的警局走去。一路上他没什么话,脑子里已经在盘算报警之后的手续:录口供、描述抢匪特征、获取案件编号……这些都是必要流程,但通常意义不大。
报警过程果然如预想般冗长低效。他充当了翻译,条理清晰地向那位略显疲惫的警官陈述了经过。女孩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但丢失所有证件的茫然和无助显而易见。
“你住哪里?有朋友可以投靠吗?”他问她。这是下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她摇头,联系不上朋友。手机没电,证件全无,寸步难行。
去领事馆。这是唯一的选择。他看了眼时间,有点紧,但或许还来得及。他打车带她赶过去,最终还是晚了一步,看着紧闭的领事馆大门,女孩眼里刚亮起的一点光又熄灭了。
麻烦。但帮人帮到底。他打给了一位华盛顿大使馆的朋友,简要说明了情况,对方回复会联系纽约领事馆的同事明天一早优先处理。解决了最关键的身份问题,接下来是安顿今晚。
他带她去了旁边一家熟识的、安全性还不错的酒店——他来哥大交流时常住这里。用他自己的信用卡和证件开了房,避免了她的尴尬。一路将她送到房间门口,她脚踝肿得厉害,几乎无法独立行走。
“好好休息一下,脚踝最好冰敷一下。明天早点过去。”他从皮夹里取出所有现金,塞到她手里。他习惯带些现金应急,这些钱足够她支付明天可能产生的各种费用以及回程的车资。这不是施舍,只是基于现状最高效的解决方案。他经常帮助别人,深知在这种时候,实际的物质支持比空泛的安慰有用得多。
女孩连声道谢,声音哽咽,问他的名字和电话,说要还钱。
他摆了摆手。“举手之劳。都是中国人,在外面碰到难处,帮一把是应该的。”这是实话。日行一善,于心安然。他并不图回报,也不想后续再有更多不必要的牵扯。他的生活节奏很快,科研、会议、项目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无意增添一个需要持续关注的社交关系。
叮嘱她锁好门后,他转身离开。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女孩还想追问的目光。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雪还在下。他想起明天一早还要赶回波士顿的航班,于是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航班信息。
那个女孩?嗯,挺瘦弱的,受了惊吓,有点可怜。但也就如此了。纽约街头的一个插曲,一次基于素养和同胞情谊的顺手相助,完成了,过去了,不会在他的记忆里留下太深的印记。
他回到酒店房间,电脑屏幕亮着,冲了杯热咖啡,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很快,他的思绪便再次沉入那些精妙而冷酷的数学符号之中,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并不知道她叫袁袁,也不知道她来自哪里,更不会想到,这个偶然的交点,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汇入他人生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