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喂……昌……浩……！」



被粗暴摇晃的昌浩张开了眼睛。



在黑暗中看见十二神将苍白的脸。



木柴发出哔剥爆裂声，昌浩看到朦胧的橙色火光，在太阴背后摇曳。



非常非常微弱的火焰摇摆着。



为了不让火熄灭，又不妨碍人类的睡眠，只加了些许木柴维持燃烧。



「太阴……」



嘟囔声又乾又哑。



太阴双手托住昌浩的脸颊，表情严厉地盯着他的眼睛。



「太阴……？」



「昌浩，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咦？」



昌浩不明白她的意思，眨了好几下眼睛。



太阴的手特别热。



不，不对。



不是太阴的手热，是自己的脸颊异常冰凉。



娇小的神将抓住昌浩躺着的席子一角，拖到地炉旁边。



「你要暖暖身体，我让火烧旺一点。」



太阴边说边把堆积在三合土墙边的木柴抱过来，放进地炉里。



乾燥的木柴瞬间就烧起来了。



被火照亮的屋内，天花板很高，可以看见堆积在横木和梁木上的灰尘，被升腾的热气煽动。



昌浩呼地喘了口气。



他移动僵硬的手，擦拭额头冒出来的汗。包括脖子、背部、腰部，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这样下去会受凉感冒。



「昌浩，你还好吧？」



太阴担心地皱起眉头。



昌浩试着爬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只好放弃，躺着点点头说：



「还好……我刚才怎么了？」



正在移动木柴位置调整火势的太阴，脸色转为严厉。



「你一直在睡觉，刚才表情突然变得很痛苦，呼吸也变得急促。」



同时，比古和冰知也开始呻吟，围绕三人的空气急遽变冷。



「从你们身上吹来了很冷的风……这么说有点怪，可是真的是那样。」



「嗯，我知道。」



昌浩徐徐点头。



是黄泉的风从刚才作的梦吹来了现世。



梦对作梦的人来说是现实。有能力的人作的梦，很可能以具体形状出现在现世。若不是被太阴叫醒，那些黑影和丧葬队伍说不定会来到现世。



他移动视线观察冰知和比古的状况。



冰知躺在跟梦里一样的地方，更里面传来比古在那里的气息。现在两人的呼吸和表情都缓和下来了。



「六合呢？」



他询问不见身影的神将的安否，得到意外的答案。



「那样下去，他会夺走我的神气，所以让他回异界了。」



「咦？」



昌浩张大了眼睛。太阴耸耸肩说：



「我可是有仔细思考过喔，我想我必须保护你，要是动不了就完了。」



她把风传送给朱雀和天一，跟他们商量该怎么做，他们说如果六合愿意回异界，就来接他。



「朱雀已经好了吗？」



「我不知道他好了没，但应该至少恢复到可以来接六合的程度了。呃，对了，起初好像是说要把他带回京城，然后丢在贵船神域或什么地方。」



「丢……」



应该是比喻，但昌浩觉得那不像是比喻。



「被天一责备说那样太可怜了，他才没那么做。」



「咦、咦！」



可以感觉到朱雀果然就是朱雀。



「对，然后，听晴明说你的勾玉碎了，没用了，他就说……」



──好，把他送去出云吧，道反的圣域充满比人界更清净的空气，那里的守护妖应该也累积了不少见到六合时想说的话，再顺便请女巫大人赐予勾玉，那就是一石三鸟了。



「后来又说，不，自己也在圣域恢复神气，就是一石四鸟了。」



「这样啊。」



昌浩佩服地叹了一口气。



位于道反圣域的瑞碧之湖，只对治疗身体受的伤有效，对神气或灵力无效。但是，道反圣域本身是被道反大神的神气包覆的神域，既是天津神的神气，就不会全部被神将们夺走。



「朱雀太聪明了，我完全没想到。」



太阴摇摇头，回应昌浩的话：



「他是想着连六合都倒了，不赶快复原的话，没办法保护你和晴明……大家都很焦虑呢。」



这么说的太阴，也把焦躁压抑在内心深处。



晴明待在安倍宅院的结界内还好，有天空在，不用担心。



但是，发生什么事时，没有人可以成为晴明的剑、晴明的长矛、晴明的刀刃。



有盾牌，也有保护墙。



但是，只有那些。光靠防御，总会出现破绽。



晴明的神将们，历经接二连三的作战与阴谋，逐渐被削弱了力量。每个人都想赶快恢复力量，恢复的幅度却赶不上心中的急躁。



朱雀会为了多少增加点人手，采取毅然决然的行动，就是基于这样的背景因素。



现在的安倍宅院，只有天后和天空毫发无伤。



「这样啊……」



昌浩脸色沉重地回应，让太阴察觉到自己的失言。



不能行动自如的懊恼，并不是神将才有。



「啊，呃，忘了我刚才说的话，昌浩。没我说的那么焦躁啦，真的。」



太阴急得越说越激动，昌浩对她微微一笑说：



「我现在……因为发烧，精神恍惚，都忘了。」



昌浩的用心让太阴明显松了一口气，然而，她桔梗色的眼眸仍然流露出心情复杂的神色。



木柴轻轻爆裂，发出清脆的声响。火星跳到炉子边缘，忽地消失。被火焰烘乾的灰里饱含热气，逐渐暖和了躺在稍远处的昌浩的脸颊。



闭上眼睛，可以清楚听见木柴燃烧的声音，和几道呼吸声。



冰知、比古和自己，都满身疮痍。



还有太阴，恐怕也耗损得十分严重，只是不让人看出来而已。



在那样的污秽中奋战，还在京城和这里之间来来往往，更为了保护自己等人随时打起精神，这样不筋疲力尽才奇怪。



不能光想着自己和冰知们，也要让太阴休息才行。神将们怎么说都是祖父的式神，昌浩只是借用而已。



原本就是这样，昌浩只是不太去想这件事而已。



「啊，对了，昌浩，你碎掉的勾玉要怎么处理？」



「嗯？」



「好像还有一点力量，可以放在四个角落吗？」



这么做是为了预防睡觉时又有邪恶的东西伸出魔手。



「嗯，麻烦你这么做。」



太阴浅浅一笑说：



「傻瓜，这种时候可以任性一点。」



晴明都是这样。



昌浩苦笑着阖上眼皮。



在碎片相互撞击的咔喳咔喳声响钻进耳里的同时，也能感觉到太阴的气息正向四个角落移动。



对了，她以前会戴有铃铛的脚饰，在尸樱界失去后，就没再订作新的了。



昌浩想起太阴一动就会响起的清澄声音，觉得很怀念。



「太阴……」



闭着眼睛呼唤，就听见了回应声。



「什么事？」



听得见风吹声。夏天才过一半，却感觉气温特别低，可能是快到天亮前黑暗最浓厚的时刻了吧。



「天亮后，我想请你再辛苦一下。」



从气息可以知道太阴正催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去菅生乡吧，那里有神祓众，我们和你都能安心睡觉。」



然后，养好身体，回京城，拜托天空帮你做新的脚饰。



昌浩暗自作了这样的决定。



「萤和多由良一定也很担心我们，所以，回菅生乡吧。」



「也好……就这么做吧。」



太阴稍作停顿，又用带着苦笑的声音追加一句：



「不会辛苦啊，载你们三个人一点都不费力。」



其实话里隐藏着逞强，但昌浩假装没听出来。



天快亮了，在那之前多少睡一下，让身体休息吧。



要快点睡着才行。



这么想时，昌浩已经坠入了深沉睡眠的最底处。



闭着眼睛的昌浩，鼾声虽然有点重，但是已经变得规律了。太阴这么确定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身体好沉重……」



要维持平时的呼吸都很辛苦。



尽管坐着不动，呼吸还是很急促，好想直接躺下来。



已经斩断污秽的根源，飘浮在这片大地上的阴气却还是原样。柊之乡周边一带的阴气，被昌浩的雷击轰散了，但是，又渐渐增强了浓度。



可能是周遭的阴气从减弱的地方灌进来了，晚上会变得特别强烈，所以光这样待着都会消耗体力。



「撑到明天早上就行了……我要加油！」



太阴这样对自己说了好几次。



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为了把冰知、比古，尤其是昌浩平安送回晴明那里，太阴使尽了残余的力量。



确认四个角落的勾玉碎片。



太阴不是阴阳师，所以把碎片当成依附体，也不能编织出坚固的结界。但是，可以把碎片当成媒介，让神气不停地循环。



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了。



太阴把木柴放进地炉里，确定火烧起来了，才抱着膝盖闭上眼睛。



木柴发出哔剥作响的声音，扬起火星。



太阴没有动。



风声渐强。



木门发出嘎答震动声。



木柴的火爆裂。三个人发出了鼾声。



关着的门慢慢敞开了三寸左右的缝隙。



昌浩和太阴都没有反应。



非常接近地面的地方有片黑暗，两只充血的眼球，从缝隙深处往里面看。



《……》



眼球骨碌环视屋内，发现了四个角落的碎片。



无数的气息在木门后面蠢动起来。



往里面看了好一会儿的一对眼球，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