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想的？ ……老实说，我心慌意乱，什么也没有想。”
“但我还是想知道，您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然而比较讨人喜欢的太太什么看法也说不出来。她只会心慌意乱。要她说出自己对这件事的设想和推测，那就太为难她啦。因此，与其他女人相比，她更需要女友的体贴关心，并帮她出主意。
“好吧，您要知道，这些死农奴是怎么回事呢，”全面讨人喜欢的太太说，客人听她这么一说，便立刻稍稍抬起身子，伸长了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起来。虽然她的身子有些笨重，但她忽然变得轻盈如飞，恰似一片羽毛，只要轻轻一吹就会飞起来了。
此刻，这位客人的心情很像一个酷爱养犬打猎的俄国老爷，他骑着马来到林边空地上，发现一只被随从们惊动的兔子从树林里蹿出来，在这一瞬间，他连同坐骑和举起的皮鞭都凝然不动，像一堆即将点燃的火药一触即发。他两眼注视着模模糊糊的前方，只等待兔子跑过来，他便会立刻催马扑上去，穷追不舍，不管风雪怎样猛烈吹打他，任凭银白的雪花飞到他的嘴里、胡子上、眼睛里、眉毛上和他那顶海龙皮帽子上。
“死农奴……”全面讨人喜欢的太太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客人激动万分地催促说。
“那些死农奴嘛！ ……”
“啊呀，您快说呀，看在上帝分上。”
“这纯粹是凭空捏造的，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的真正目的是想拐走省长的女儿。”
这个结论的确是任何人都绝对没有预料到的。比较讨人喜欢的太太听了这话，立刻就惊呆了，脸色白得像死人一般。这回才真正是吓得晕头转向了。
“哎呀，我的上帝！”她两手一拍，尖声叫道，“这一点我可万万没有想到。”
“不瞒您说，您刚一开口，我就明白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了。”全面讨人喜欢的太太答道。
“可是这么一来，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人们会怎样看待贵族女子学校的教育呢！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呀！”
“什么天真无邪！我听见过她说的话，老实说，她说的那些话我都没勇气重复一遍。”
“您知道，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道德败坏到这个地步，真叫人看着伤心。”
“可是男人们都被她迷得丢了魂似的。依我看来，老实说，她一无可取之处……简直做作得让人恶心。”
“哎呀，我亲爱的，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像个木头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哎呀，她太做作啦，太做作啦！天哪，简直做作得要命！她是跟谁学的呢？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像她那么做作的呢！”
“亲爱的！她像个木头人，脸色惨白，简直像死人一般。”
“哎呀，您别这么说，索菲娅·伊凡诺夫娜，她还搽着胭脂呢，真不要脸。”
“哎呀，您说到哪里去了，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她白得像石灰，石灰，纯粹是石灰。”
“亲爱的，我就坐在她旁边，我亲眼看见她脸上的胭脂有手指头那么厚，像墙皮似的一块块地往下掉。都是她母亲教的，母亲原本就爱卖俏，女儿肯定是要胜过母亲啦。”
“请原谅，您可以发誓赌咒，这随您的便。我可以打赌，要是她脸上有一点胭脂，哪怕是一星点儿，哪怕是有一点胭脂的影子，我情愿立刻输掉我的丈夫、孩子和我的全部家产！”
“哎呀，索菲娅·伊凡诺夫娜，您这是说些什么呀！”全面讨人喜欢的太太两手一拍，吃惊地说。
“哎呀，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这是怎么啦！您这副样子真让我吃惊呀！”比较讨人喜欢的太太说着，也把两手一拍。
读者大概不会感到奇怪吧，两位女士几乎在同一时间见到省长的女儿，但两人对她的看法却很不一致。的确，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很奇特的，在一位女士看来，它们是雪白的，而在另一位女士看来，它们就变成红色的了，红得像橘子一样。
“对啦，我这里还有一个证据，可以证明她脸色苍白，”比较讨人喜欢的太太又说，“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坐在玛尼洛夫旁边，我对他说：
‘您瞧，她的脸色真是苍白！’说实话，我们的男人们真是糊涂透顶，居然会赞美她。而我们那位花花公子……哎呀，我觉得他这个人讨厌极啦！
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想象不到我是多么讨厌他。”
“是啊，可是有那么几位女士，对他还挺有好感呢。”
“您是说我吗，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您千万不能这么说，千万，千万！”
“我可不是说您，好像除您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似的。”
“千万，千万不能这么说，安娜·格里戈里耶夫娜！请允许我说一句，我是很了解我自己的。别的女士就难说啦，别看她们装出一副难以接近的样子。”
“请原谅，索菲娅·伊凡诺夫娜！也请您允许我说一句，这类丢人现眼的事我可从来没干过。别人干过没有我不敢说，反正我是没干过。请允许我向您说明这一点。”
“您何必生气呢？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一些女士嘛，甚至还有人抢先占据了靠近门口的那把椅子，为了好跟他挨近一些。”
这下好啦，比较讨人喜欢的太太说出这话之后，紧接着肯定是要爆发一场激烈的争吵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两位女士却忽然沉默下来，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全面讨人喜欢的太太没有忘记，时髦衣服的剪裁样子还在这位女友手里。而比较讨人喜欢的太太心里明白，她的亲密女友的新发现非同小可，但在这方面她还没有摸到任何底细。于是，两人很快就和好如初了。再说了，从这两位女士的本性看来，不能说她们渴望给人难堪。一般说来，她们的脾气并不凶狠，只是有时在谈话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一个小小的愿望，彼此都想找机会讽刺一下对方。比如说，其中一位女士乘机说一句俏皮话，刺对方一下，从中得到小小的享受：
这下够你受的了！好吧，自作自受吧！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内心里都会有各种不同的欲望。
“可是，有一点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比较讨人喜欢的太太说，“乞乞科夫是个外来人，怎么敢下决心干这种不顾一切的事呢？他不可能没有同伙。”
“您以为他没有同伙？”
“您认为谁会帮助他呢？”
“诺兹德廖夫就干得出来。”
“诺兹德廖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