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秀在田二宝粗野的拥抱中瘫软无力,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一颗弱小的心惶惶不安地跳动,在这片向往的天地中,像鸟儿一样胆怯自由地飞翔。
一股劲风从谷口吹过,山林摇动发出一阵强似一阵,唰唰啦啦噼噼啪啪的声响,恰似沙里屯的风沙,在连续不断地撞击敲打着窗户。
她用力晃了晃头,费力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别胡闹。”
田二宝已成癫狂状态,三十多年的饥渴不可抑制地喷涌爆发,眼发直脸发青,浑身颤抖着抱起石秀秀走向山林深处。
石秀秀猛地清醒了,意识到田二宝想干什么,扬起手狠狠地抽了田二宝一巴掌,大叫了一声:“田二宝,你不是人。”
奋力从田二宝的手臂中挣脱出来,钻出山林。
田二宝抓住石秀秀的肩膀哀求:“秀秀,你不知道,你跟那个当兵的走了以后,我伤心得要死。”
石秀秀晃动肩膀摆脱田二宝的双手,披散着凌乱的头发呵斥:“你明知道我有男人有孩子,怎么还不死心。”
田二宝仍不放手:“我不在乎。”
石秀秀蹲在地上掩面痛哭,哭自己长这么大,从没遇上两全其美顺顺当当的事。
石秀秀的哭泣软化了田二宝,他俯下身子哄着劝着,一再表明他是太喜欢她了,绝不是有意要伤害她。
石秀秀哭着快步往回走,决定带着沙洲马上离开田家坳,可怕的不是田二宝疯狂的举动,而是她发现自己也开始摇摆不定。
田二宝一路自责陪着小心,用体贴呵护感化着石秀秀。石秀秀渐渐地消气了,虽说怒气冲冲,语气已软得如水:“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就不会这样对我。”
田二宝唯唯诺诺,一再表示绝不会再这样了。回到田二宝的家里,饭菜做好了放在锅里,却不见了田二宝的爸妈,也找不到沙洲。
田二宝问蹲在门旁的田大宝,田大宝痴痴笑着看着石秀秀,含糊不清地说:“姑姑家,早走了。”
田二宝跟石秀秀解释,估计是姑姑家临时有什么急事,他爸妈等不到他们回来,又不能把沙洲扔给田大宝,只好带着沙洲走亲戚去了。
吃过午饭,田大宝牵上家里的两头水牛不知去了那里,田二宝让石秀秀在家里睡个午觉休息一下,他去水田里拔草。沙洲不在身边,石秀秀哪有心思睡觉,跟着田二宝去看看水田。
走在一尺多宽,长满青草和野菜的田埂上,田二宝说他家有五亩水田,一年两季稻谷,另有少量的山坡地,种着五谷杂粮和蔬菜,粮食多的吃不完。
石秀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说水稻一直生长在水里,没有水可怎么办?”
田二宝觉得石秀秀问得很可笑:“山上的雨水积攒在水库里,水库里的水放到渠里田里,多余的水流到山下,怎么会没有水?田家坳从来就没有缺过水。”
石秀秀暗自苦笑,自己的思路还没有走出沙里屯。
方方正正的水田里,已有人弯着脊背在劳作,清一色的老年男人和中年以上的女人。
田二宝下到自家的田里弯腰拔草,水稻正处在分蘖生长期,还没有抽穗,也是控制各种杂草疯长的关键时期。
石秀秀蹲在田埂上,她发现稻田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浅绿色的水生植物,只有半个米粒大小,薄薄的一小片叶子,微风一吹便随着水纹的波动四下散开,大多聚集在秧苗的根部。
手指捏不住,双手带水捧起,看着手掌心那片小小的生物,心尖不知为何颤了几颤。她问田二宝这是什么,田二宝说它是“飘沙”。
飘沙!飘沙!她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或许是它过于弱小,扛不住风经不起雨,没有根基无依无靠,随风飘零才叫这个名字吧?
她不知道飘沙是浮萍的一种,是世界上最小的种子植物,她只是觉得自己多像这一叶飘沙,她多么需要一个安稳的家。
石秀秀脱了鞋,挽起裤腿下到田里帮田二宝拔草。双脚陷在松软的泥土中,被泥土紧紧包裹的双脚,能感觉到泥土强韧的吸附力,感受到泥土的浑厚热情和温度。
秧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绿色,挺拔而自信地伸展着剑一般的叶片。稻田里青蛙在跳跃,小鱼儿在翻腾,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蜻蜓悠闲地飞舞。
即使是弱小的飘沙,也紧紧地簇拥在一起,向天空向大地炫耀生命的精彩。
她干出了一身的热汗,浑身通透舒畅,这是由内而外迸发出的热量,跟在沙里屯被太阳灼烤,由外而内蒸发体内的热量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是跟泥土和水亲密接触所带来的快感,也是在石砬子石缝里种粮所体验不到的劳作的快乐。
她把拔下的杂草团成一团扔到田埂上,跟田二宝齐头并进,仿佛早就熟悉掌握了这种农活,干起来得心应手。
拔完两块田,田二宝说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去上工。两个人在水渠边洗了脚,穿上鞋一前一后沿着田埂往回走。
想到明天上工给人做饭,活不累每月能挣五百块钱,石秀秀又很欣喜地改变了主意,还是留在田家坳吧。
四周的群山阻断了她的视线,阻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也把她过往的生活阻隔在大山的外面,似乎她所期盼的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直到傍晚时分,田二宝的爸妈和沙洲还没有回来,石秀秀有些坐不住了。田二宝说他有三个姑姑,都住在大山的外面,就算没事也不可能当天赶回来,住上十天半个月的都是正常的。
石秀秀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会像田二宝说的那么简单,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尽管田二宝赌咒发誓说他爸妈很喜欢沙洲,沙洲绝不会出半点差错,她还是忧心忡忡焦虑不安。晚饭也没心思吃,一直站在院门外向远处望着、望着。
天色渐渐地暗了,黑幕从四面群山升起,在田家坳的上空慢慢合拢,遮住了星辰黑得浓烈彻底。小山村昏暗的灯光,如萤火一般稀稀落落。
大地的余热散尽,寒气从山谷中袭来,石秀秀站在黑暗中微微发抖,任凭田二宝怎么劝说也不肯回屋。
田二宝心里煎熬着,火烧火燎地难受,黑暗中朝自己的脑袋猛击了一拳。他抱着石秀秀的肩膀大声说:“我豁出去刚找的工作不干了,明天带你去找回沙洲,这样总行了吧?”
石秀秀很难再相信田二宝的话,联想到他白天的所作所为,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一闪:他们不会是拿沙洲来要挟我吧?